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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朝臣们的不懈劝谏,天子的一旨诏书终究是下来了,封秦王杨彻为洛阳王,越王杨镇为会稽王,蜀王杨昭为庐江王,各赴封地就封。
这一日当杨彻再一次来到立政殿,已是日落西山之时,当他走至殿前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原来自九歌一事后,杨昭生母刘婕妤便诚惶诚恐地携杨昭日日前来立政殿跪地自省。 此刻霞光漫天,刘婕妤仍旧那般去簪披发,身着单薄的素衣,虔诚地伏地在石矶前,温柔的晚霞落在她的身上,却也分不去她身上那不容忽视的慈母之光。 看着这一幕,杨彻心下不由自嘲,一颗心越发冰凉。看向一旁的五郎杨昭,有那么一刻,他竟是那般的羡慕这个弟弟。 即使没有嫡出的光环,即使出身卑微,即使没有强大的母族作支撑又怎样? 至少,五郎得到了这世间最无私的亲情,至少他有一位为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母亲。 不掺杂权衡,不掺杂偏袒,不掺杂利益。 而他呢? 杨彻不由地想笑,抬头间看着这个已经将他拒之门外数日的立政殿,想着里面盛衣华服高坐凤位上的阿娘,可曾有一日如刘婕妤对待五郎一般对待他? “洛阳王——” 得知杨彻又一次来到了立政殿,尚宫银娘连忙悄然退了出去,听到她的这声呼唤,杨彻渐渐回过神来。 “我来求见阿娘,还请尚宫代为通禀。”对于杨彻的请求,银娘并不意外,但想着眼前的杨彻日日来,李皇后却从来都避而不见,可见为了九歌一事,李皇后已是气到了极致,此刻心下虽为难,但看着面前的杨彻,银娘终究是点头叹息道:“奴婢这就去回禀皇后殿下,三郎请稍候。”
待银娘转身悄然入得殿内,便见李皇后依旧立在书案后练字安神,沉默中,银娘硬着头皮走进去,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三郎又来求见您了,此刻正和刘婕妤他们一同等在殿前——” 听得此话,李皇后笔触微顿,但也只是片刻又继续恍若未闻地练起字来,这可苦得银娘背脊一紧,一时进退不能,想了想终究又道:“殿下,如今封王的旨意已下,三郎不日就要去往封地,再见只怕便不知是何时了——” 凝神静气的沉水香中,银娘见李皇后仍旧不为所动,心下也不由叹惋感伤了几分,从前太尉府时是那般的母慈子爱,兄友弟恭,可一入这宫门,不知不觉间却什么都变了,自九歌一死,眼前李皇后与洛阳王这对天家母子之间的间隙也是越发深,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看了眼李皇后,银娘默然低下头,缓缓朝外走去,只想着该如何回才好。 “让他进来罢。”
就在银娘心绪复杂地掀开湘妃竹帘正要出去时,便听到身后传来了李皇后的声音,此话一出,银娘当即瞳孔一亮,随即回过神携着几分欣喜道:“是。”
当听到银娘宣召时,莫说是殿前跪着的刘婕妤和杨昭,便是此刻的杨彻也是诧异万分,当他抬头看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宫殿,右手掩在袖下暗暗捏了捏拳,像是鼓足勇气般,良久才迈步走了进去。 入了殿内,穿过竹帘,杨彻便看到了书案后的李皇后,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也会不由地紧张,甚至是心虚—— “阿娘。”
话音落下,面前的母亲仍旧不为所动,杨彻黯然垂下眼睑,下一刻便撩袍跪了下去,背脊挺得笔直,一字一句沉沉出声道:“阿耶的旨意已下,儿子不日便要去往封地,儿子不孝,日后不能再尽孝于阿娘膝下,此次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望阿娘珍重身体,天寒勿忘添衣,儿子今日,便是拜别——” 说到此处,杨彻语中喑哑,沉默的空气中,李皇后只觉得胸口一滞,闷闷地,闷得她喉中哽咽,眼中微热。 下一刻,看着面前的幼子伏地叩头下去,听着那每一声都是那般诚恳地触地声,李皇后紧紧捏了捏笔,忍不住细细贪看着眼前那个又清瘦单薄了许多的身影,明明有万千叮嘱关心的话语堵在喉中,待到说出时,却不知为何又变得冷漠而疏离。 “知道了,今日既已见了我,便回去早做准备罢。”
听到这再简单不过的寥寥数语,杨彻震撼地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李皇后冰冷的侧脸。 阿娘,竟已与他离心至此? 此刻杨彻的双手发麻,心中既恨亦怕。 他恨,恨得是在李皇后心中,他终究是比不过杨延。 他怕,怕得是若就此与李皇后离了心,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父亲的偏爱,没有母亲的支持,难道当真让他去往封地化地为牢? 不,不行—— 极度地恐惧让杨彻后脊阵阵发凉,他知道,他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如今的阿娘并无证据,不过是被九歌的话乱了心神。 他必须要想办法,打消阿娘的疑虑。 “时至今日,阿娘还是不愿意相信儿子吗?儿子与阿兄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会生出觊觎之心,对他下如此毒手?这一切不过是九歌的苦肉计,想要以此离间于我们——” 说到这儿,杨彻再一次近乎乞求地看着李皇后道:“阿娘——” 当李皇后听到这声呼唤,心下终究是动摇了几分,待她侧首看向跪在那儿双目赤红,眼中满是等待期冀的杨彻,脑海中再一次浮现杨延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的那一幕。 她这一生最怕的,就是看到自己的亲生骨肉自相残杀。 所以她才会极力扶持二郎上位,所以当看到二郎、三郎都爱上阿蛮时,才会毅然决然将她嫁给赵翌。 因为她不想看到他们兄弟二人为了阿蛮反目成仇。 原本她相信以二郎的性格,若他将来登帝,必会善待三郎,如此便是她百年之后也足以安心了。可是当九歌临死前说出那一切时,她无疑是害怕了,太子之位只有一个,在这件事上,她无法做到公平。 可三郎,到底可曾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今日的一番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如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阿娘愿意信你。”
就在杨彻忐忑不安地等待时,却是听到了李皇后的回应,当他抬起头时,便见李皇后已然走到近前,伸出手如儿时一般,示意他起身。 “但我要你立誓,以你心中最想要的东西立誓,立誓你此生都不会与二郎相争,立誓这一世你们都能亲如往昔。”
这接下来的话,无疑再一次将杨彻打回了原地,怔愣间杨彻的心彻底坠落到了深渊,看着面前温柔如从前的母亲,他却深深地明白,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刻,杨彻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寒冷,在母亲期许的目光下,杨彻缓缓伸出右手,毫不回避地与李皇后目光交汇,一字一句地道:“儿子在此立誓,此生对太子之位绝无觊觎之心,绝不会与二郎相争,若有违此誓言,便教儿子此生所求无果,所求不得,所求不能。”
听到这字句深刻沉重的誓言,李皇后知道这是如何的诛心,可走到如今,她已然没有了办法,情不自禁地,一滴泪从李皇后的眼中滚落。 只见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抚向杨彻的脸颊,语中是无尽的复杂与悲伤。 “三郎,你和二郎都是阿娘的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阿娘已经失去了你们的阿姐,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人了,阿娘的苦心,你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