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客栈。 “几位爷,楼上请。”
伙计殷切的招呼着,将邓治武一行七八个人引到了楼上的雅间,“几位爷要吃点什么,早上大师傅卤了烧鹅,要不给几位爷切一只?”
邓治武也不过弱冠之年,身边跟的是将军府亲卫,除了两个年级差不多的之外,余下六人都将近四十岁,一个个魁梧强健,腰间佩着兵器,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练家子。 “黄叔,你们先喝茶。”
邓治武看向站一旁的活计,把碎银子递了过去,“向小二哥打听一下,前几日我家妹子带着下人来了淮安府,好像住的就是兴隆客栈,不知小二哥可记得?”
因为刘和锋的丧礼,兴隆客栈都住满了,不过都以男客居多,邓治武这一开口,伙计第一个就想到了之前在小院里住了五天的湛非鱼。 可一想到湛非鱼那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再对比邓治武黝黑的肤色,浓眉大眼的,关键这个公子年纪轻轻,可下巴却是一茬胡子,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妹俩。 邓治武再次开口道;“我家妹子也就九岁。”
“原来是那位姑娘。”
伙计一言难尽的看着熊一般壮硕魁梧的邓治武,难道一个像爹一个长得像娘,“之前的确是住在……” 说完后,伙计这才离开了。 邓治武眉头紧锁着,很是苦恼,“黄叔,这和我们打听到的情况是一样的,难道湛姑娘先一步离开淮安府了?”
身为将军府的侍卫统领,黄叔乍一看就和普通的中年男子没什么不同,可再细看就会发现他眼中敛着精光,太阳穴高高凸起,而端起茶杯的有售掌心里是厚厚一层茧子。 “二公子不必担心,湛姑娘身边有顾学士派来的人,都是高手,湛姑娘若出事了,淮安府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黄叔给邓治武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大公子的事急不来。”
邓治武狠狠抹了一把脸,整个人都蔫了,可偏偏他这魁梧的身躯,再加上和邓将军九成相似的脸庞,这一委屈着实让人感觉别扭。 “都是我没用,大哥那边急需药材,若是有了这笔银子,还可以买下那些药田。”
邓治武去过西南道,深山之中瘴气密布,不说毒草毒虫了,一颗毒蘑菇都能要了人的命。 驱虫散还好一点,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可解毒丸却需要用到人参,但这又是保命的东西,军中消耗的有多。 五十万两银子看似不少,可驻扎在西南道的有十万大军,各个军营一平摊下来,这银子也就够买药材,再加补发一点军饷。 “黄叔,若是湛姑娘真离开淮安府了呢?”
邓治武蔫蔫的开口,爹派自己过来都是先斩后奏的,说不定还会被御史弹劾,可自己连湛非鱼都没见到,更别提什么银子了。 “按理说不会。”
黄叔以前对湛非鱼是半点不了解,即便她是顾学士的弟子,可邓家是武将,和文官真没什么交情。 直到湛非鱼坑了陈记给边关送去了十万石粮食,又把美人妆的银子给因伤不得不解甲归田的将士们,黄叔猜测这背后说不定是顾学士的手笔,为了的就是给湛非鱼扬名。 既然湛非鱼贪图名利,那五十万两的银子还没解决,她就不可能离开淮安府。 至于人去了哪里,皇商刘家还没这么胆子敢暗害顾学士的弟子,可淮安府这么大,守城门的兵卒也看到马车出城了,一时半刻的,黄叔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人。 “要不我吃了饭去找焦二叔。”
邓治武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不找到湛非鱼,就拿不到银子,没有银子大哥那里就没有药材,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黄叔看着急躁的邓治武,将军说得对,二公子果真需要多磨练磨练,“远水解不了近火,这里是淮安府,二公子去拜见楚知府更合适。”
“可我不认识楚知府。”
邓治武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他最不喜和文官打交道了,再说来之前他可听说了,楚知府就是个老狐狸,邓治武想想就心里发怵。 “不认识无妨,二公子是为了寻找湛姑娘,有顾学士的面子在,楚知府一定会全力配合的,比我们这样无头苍蝇一般瞎找方便多了。”
黄叔这话一说出来,坐一旁的几个侍卫都认同的直点头。 顾学士的弟子,放眼大庆朝,哪个官员不给三分面子,湛非鱼若真在淮安府出事了,楚知府首当其冲被问责。 见邓治武苦着脸无比抗拒的模样,黄叔笑着道:“二公子你想想那五十万两银子,湛姑娘为什么写信给顾学士求援?我们在淮安府人生不地不熟,如果有楚知府帮忙,想必会用最短的时间从刘家拿到银子。”
“我……”想到远在西南道缺少药材的大哥,邓治武只能点点头,憋出两个字,“我去。”
不就是去一趟府衙,多大的事,砍了脑袋也就碗口大的疤。 “下午送拜帖,明日一早我陪二公子去一趟。”
黄叔看着视死如归的邓治武,二公子武举考了八次都没通过,看来不单单是对读书发憷,对读书人也发憷。 “规矩真多。”
邓治武撇撇嘴,还是他们武将好,要见面直接就上门,还送什么拜帖,还要挑早上,文人就是事多,自己考武举而已,还要写文章干什么,难道到了战场上靠之乎者也把敌军吓退? …… 刘家镇。 大雨后的清晨,让人感觉到了秋日的清寒。 “姑姑,刘家什么意思?这是故意晾着我们吗?”
金宝珍气鼓鼓的坐在椅子上,一想到来了淮安府却诸事不顺,不耐的情绪更是毫不掩饰,“我们金家难道比刘家穷?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相对于金宝珍的暴躁,魏夫人端坐在梳妆台前让丫鬟给自己梳妆,看着铜镜里自己艳丽的妆容,“今日要去拜访楚夫人,换上那一套嵌宝石翠玉头面。”
“是夫人。”
丫鬟低声应下,又奉承了一句,“这头面和夫人今儿穿的梅花纹银丝襦裙相得益彰。”
“姑姑。”
金宝珍不耐烦的喊了一声,“楚知府真的会收下桂轩吗?”
“放心吧,轩儿天资聪颖,读书又勤奋刻苦,早年楚老爷曾欠下我们金家一个人情,这些年你爹一直没舍得用这个人情,轩儿肯定能拜师成功。”
魏夫人拨弄了一下簪在发髻上的钗,想的更长远。 自己本就是填房,若是金家败落了,说不定自己都坐不稳魏夫人这个位置,所以此次淮安府之行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夫人,刘老太太和刘夫人来了。”
门外伺候的丫鬟低声回禀,眼底有不屑快速闪过。 刘家还真是不讲究,即便只是偏院的客人,可也没有大清早就上门的,即便有事也该让丫鬟先来说一声,哪有婆媳两迈步就过来了。 魏夫人同样有些不悦,可金家还得和刘家合作,再不待见刘家七房的婆媳两人,魏夫人也只能暂时忍耐,“让老太太去小厅稍后,我和宝珍随后就到。”
片刻后,梳妆打扮好的魏夫人带着金宝珍过来了,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刘老太太坐在主位上,好在刘王氏是在下首的椅子上坐着。 “老夫人这么早就过来了。”
魏夫人大步走了过来,笑容热情而热络,在右侧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我还打算和宝珍一会儿去拜见老夫人呢。”
“这倒是巧了。”
刘老太太被奉承的哈哈笑了起来,魏夫人怎么着也是个官夫人,被她这么一捧,老太太感觉倍有面子,腰杆子都挺的直直的。 一想到早上又疯起来的刘宝儿,刘王氏忍不住的开口:“魏夫人,今日是有事要拜托魏夫人,只要事成了,冥婚的事我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让族老们点头。”
刘家要想给刘和锋弄个冥婚,哪需要金家来献殷勤,能找出一大把八字相合的女子,可以避免夭折的女儿成为孤魂野鬼,估计没哪家会拒绝。 可和金家结了冥婚就不同了,有了这层牵绊,日后金家求上门来,刘家总不能置之不理。 魏夫人点点头,笑着问道;“可是那丫鬟的事?”
一提到在湛非鱼那里接连吃瘪,刘王氏面色难看的点点头,“那死丫头油盐不进。”
金宝珍不屑的看了一眼抱怨的刘王氏,脆声开口:“那贱丫头不差银子,不过一会我和姑姑要去拜访楚知府,到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
本来长辈的说话,金宝珍一个小辈插话就不合适,偏偏她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显摆模样,可刘老太太和刘王氏不但没感觉到被冒犯,婆媳两反而附和了几句,这巴结的嘴脸简直就是市侩。 刘老太婆媳亲自送魏夫人一行上了马车,就指望金宝珍回来时能把何暖一起带来。 …… 楚府。 虽说魏夫人是女眷,按理说楚知府不方面见客,但金桂轩毕竟是个少年郎,再者早年楚家还欠了金家一个人情,楚知府只好让楚夫人出面,夫妇俩一起见客也算周全。 吁……骏马被勒停的声音响起,马背上,邓治武火大的瞪着一旁的马车夫,“你敢抽我的马?”
巷子转角有点窄,本来是邓治武和黄叔的两匹马走在前面,可身后的马车呼啸的赶上来不说,担心马车撞到转角的墙壁,马车夫竟然拿鞭子狠狠的抽了邓治武的马。 也幸好邓治武马术精湛,否则惊了马,又是这么窄小的巷子,前面还有马车挡路,估计真的人仰马翻了。 “张明,快点赶路别耽搁了时间。”
马车里,金宝珍不耐烦的催促了。 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马背上熊一般魁梧黑状的邓治武,金宝珍嫌弃的哼了一声,丢了五两的碎银子过来,嘴巴也恶毒,“没伤没死的,拿了银子就滚一边去!”
马车夫再次扬起马鞭,马车啪嗒啪嗒的跑远了。 黄叔拦住差一点冲上去理论的邓治武,“二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办正事要紧。”
不说在淮安府,就是在京城,这样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更多,只不过一般人有点眼力劲,邓治武胯下的良驹一看就是淘汰下来的军马,再者他酷似邓将军的这张脸,一般纨绔还真不敢招惹身强力壮的邓治武。 “黄叔,你说湛非鱼是不是也这般蛮横不讲理?”
邓治武本就是个粗犷的性子,也没和离开的金宝珍计较。 可一想到自己有求于人,而湛非鱼若是这野蛮的性子,邓治武苦着脸,他突然发现这真是一门苦差事。 黄叔不厚道的笑了起来,“即便不讲理,难道二公子就不来了?”
想到远在西南的大哥,邓治武瓮声瓮气的接过话,“来,刀山火海也要来!”
马鞭一扬,五两碎银子咻一下飞了出去,不远处正盯着的小乞丐眼睛一亮,抓着银子瞬间跑的无影无踪。 片刻后,看着停在门口的马车,邓治武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冤家路窄。 在马车里整理来一下衣裳和头饰,金宝珍在丫鬟的搀扶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到驱马而来的邓治武,马蹄扬起又落下,踩到了低洼处,昨夜落下的雨水瞬间飞溅而起。 金宝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污水,特意穿出来的石榴裙也都是泥点子。 “你可别怪我,谁让你们马车挡在路中间!”
邓治武翻身下了马,却是一点歉意都没有,要不是马车挡路,他也不至于骑着马避让到角落里,马蹄子也不会踩到水坑里。 “我杀了你!”
尖利刺耳的叫声响起,金宝珍扭曲着脸愤怒的叫喊起来,抢过马车夫手里的马鞭就向着邓治武抽了过去,这架势无比纯熟,看得出以前没少拿鞭子抽人。 楚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傻眼的看着大门口的一幕,这是来拜访大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故意来楚府闹事的。 黄叔身为侍卫统领,性子也沉稳,可对金宝珍这样刁蛮跋扈的小姑娘也喜欢不起来,这一鞭子是没抽到人,若是抽到普通人身上,估计就是一条血痕子。 邓治武一把夺过金宝珍手里的鞭子扔到地上,“你闹够了没有?”
喘着粗气,金宝珍气红了眼,对着楚管家厉声命令道;“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我可是楚知府的贵客,你们还不把这个野蛮子抓起来关牢里去!”
魏夫人脸色也很难看,她刚刚站的远了一点,可衣裙上同样溅到了泥水,尤其是她是素色的衣裙,这泥点子就格外显眼。 “我又没犯法,抓个屁啊!”
邓治武翻了个白眼,懒得和金宝珍计较,对着楚管家抱拳开口道:“劳烦通报一声,邓治武求见楚大人。”
昨日下午已经送了帖子过来,邓治武也不用担心楚知府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姑姑!”
金宝珍拉了拉魏夫人的胳膊,恨不能把邓治武活剐了。 偏偏这里是淮安府,人生地不熟的,这要是在中州府,敢得罪她金宝珍的人,早就被金家的护院拖出去打断双腿了。 “原来是邓公子,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楚管家笑脸相迎,这位可是邓将军的次子,代表的是京城将军府,而且邓将军和焦指挥使是过命的交情,所以邓治武才是楚府的贵客。 至于魏夫人和金宝珍、金桂轩,不是楚管家端架子,一个副千户不过是从五品,他的夫人还不够资格称为楚府的贵客。 金家虽然是大盐商,可楚知府出身世家,区区商贾还敢在他面前摆架子,简直是贻笑大方。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楚管家面上却是不露分毫,“魏夫人、金小姐、金公子里面请,夫人已经在花厅等候,冬梅,你引魏夫人去花厅。”
冬梅是楚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此刻服身行礼,“魏夫人请跟奴婢前来。”
“姑姑,他们什么意思啊?这是看不上我们金家吗?”
金宝珍绷着脸就嚷起来了,她又不傻,这管家竟然就让一个小丫鬟来带路,而他自己却招呼这蛮夷子,这分明是看不起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