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成原本只是让湛非鱼开解杨旭，连他都没想过周书瑶的死可能是他杀，都说虎毒不食子，那可是亲娘、亲舅舅。　　可如果周书瑶真的死于张闵贤之手，杨家别说帮扶、照看张家，杨守成恨不能让杨旭离张家远远的，这般歹毒狠辣之人，为了利益绝对会在背后捅刀子。　　杨旭的震惊可想而知，他本来舒缓了一点的脑子这会又钝钝的痛了起来，就好似有小人拿着锤子在他脑袋里不停的敲打。　　许久后，杨旭木着脸看向湛非鱼开口：“小鱼，你有证据吗？”

说出这话或许是杨旭最人性最后的坚持。　　“你认为周书瑶是畏罪自尽的性格吗？”

湛非鱼没有说出玉兔捣药纹金玉耳坠的事，就凭着她和周书瑶短暂的几次接触，湛非鱼不认为一个官宦千金，十四岁的小姑娘会自尽。　　杨旭张了张嘴，无凭无据却也信服了三分。　　周书瑶身为周家嫡长女，张闵嬅这位当家夫人又是有心机有手段的，周书瑶自小是娇养的长大，琴棋书画都学了，在麟州府素有才女之名。　　因为家世的缘故，周书瑶性子里带着几分高傲几分霸道，但在张闵嬅的言传身教之下，她也深谙待人接物的规矩。　　此前在茶楼因为茶叶起了冲突，周书瑶表现的就像个张狂嚣张的世家千金，但之后知晓湛非鱼师从顾学士，是张家、周家得罪不起的，她立刻放下身段给湛非鱼道歉。　　更别用说后来为了讨好杨旭，周书瑶更是放下的官宦千金的面子和架子，对杨旭这个表弟关爱有加，和丘瑾瑜相处的时候也是落落大方，彰显出官宦千金的风范。　　周书瑶这般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娇贵小姑娘，说她会为了家族的未来选择自尽？即便是不谙世事的杨旭也认为不大可能。　　那么除了自杀就只可能是他杀，再想到周表姐当时和自己的争吵，杨旭黝黑的小脸一片肃穆，乍一看就是缩小版的杨将军。　　“小鱼，周表姐是打算用自尽来吓唬我？可最后却被人害了！”

杨旭虽然不擅长阴谋诡计，可他也不是没脑子的，把所有的事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杨旭就想明白了，只是感觉头更痛了，还不如不知道。　　湛非鱼点点头，见杨旭情绪还能扛得住，这才接着道：“我是这般推断的，她故意和你争吵，等你离开后再假装自杀，最后却被人救了下来，这样一来你还是会愧疚自责，周书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只是她想得好，却完全没想到会真的丧命在至亲手中，十四岁的小姑娘，还不曾及笄便香消玉殒了。　　杨旭想了一下，如果周表姐因为付琅嬛的死而自尽，即便她没死，自己也同样会内疚，毕竟周表姐也是被人下了桂草，神智全无之下才会掐死了付琅嬛。　　她本来就承受了太多流言蜚语，而自己还和她大吵了一顿，一旦她自尽，杨旭感觉自己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旭，你先回去睡一会。”

杨守成看着眼睛里满是血丝的杨旭，说到底也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这段时间小旭承受了不少，也该让他放松一下，弦绷得太紧就会断。　　脑袋昏沉沉的钝痛着，杨旭看了一眼杨守成和湛非鱼，明白他爹一定还有话要和小鱼说，而且还故意避开了自己。　　可杨旭不认为自己还能接受更多的刺激，他也不想留下来，生怕再听到什么无法接受的内幕和机密，“爹，小鱼，我先回去了。”

“阿暖，你给杨旭熬点安神汤。”

湛非鱼忍不住的开口，看着杨旭小小的背影，莫名的有种拔苗助长的罪恶感。　　放到上辈子这也就是个一年级小学生，这会面对的却是一桩又一桩的人命案子。　　何暖应下后就跟着杨旭一起离开了，失魂落魄的旭少爷的确有些可怜。　　“杨叔。”

湛非鱼知道杨守成要问的是证据，所以也没有隐瞒的就把耳坠的事说了一下。　　沉默半晌后，杨守成面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沉严肃，低沉的嗓音不带感情的响起，“所以张闵贤怂恿外甥女用自尽的方法来算计小旭，而他则顺势杀了周书瑶。”

“周书瑶心悦丘瑾瑜，但周家的家世比起黔中道丘家差的太远了，虽然说有杨家这门姻亲，可陇右道谁不知道当年张家、周家对杨家落井下石，杨家即便起复张家、周家也沾不到光，不报复已经是杨家大度了。”

湛非鱼白皙的包子脸上一片平静，有条不紊的话语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杨守成的同辈人，而不是九岁的小姑娘，“周书瑶迫切的需要恢复和杨旭表姐弟的关系，这便是她能顺利嫁给丘瑾瑜的资本。”

所以湛非鱼推断张闵贤就是用这一点说服周书瑶假装自尽。　　少女情怀总是诗，周书瑶拿着剪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的时候，心里想的只是划出一刀伤口，然后杨旭对自己愧疚，甚至会有求必应，而她就以杨旭表姐的身份嫁给丘瑾瑜。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幸福，直到锋利的剪刀真的划破了她的脖子，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那一刻周书瑶必定是后悔了，可惜她已经倒在地上无法呼救，最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杨守成忽然抬起头，目光复杂而深沉，“禁龙卫不插手吗？”

圣旨还没有下，杨家还没有起复，所以杨守成即便要做什么也都放不开手脚，而且有些事不是派人查就能查出来的。　　但如果禁龙卫出手就不同了，禁龙卫有先斩后奏的权利，甚至可以直接拿下张闵贤，到时候不怕他不招供。　　虽说朱县令下了封口令，外界都以为周书瑶是畏罪自尽，可当日在别院里，杨旭和周书瑶的争吵声很大，下人们都听到了，张闵嬅也知道。　　那么抛开张闵贤不说，至少在张闵嬅眼里杨旭就是害死她女儿的凶手，周家、张家也都会这般认为。　　一旦这个消息传开，杨旭就欠了张家、周家一条人命，日后两家不需要和杨旭多热乎，其他人忌惮杨家，自然就会捧着周家、张家。　　“杨叔，禁龙卫从不干涉地方上的事务，除非是圣上下了圣旨或者口谕。”

湛非鱼抱歉的开口。　　也许外人会误解杨旭逼死了周书瑶，认为他对周书瑶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一边是杨旭，一边是殷无衍，湛非鱼只可能选择后者。　　怔了一瞬间，杨守成明白过来不由沉声道：“是我强求了。”

小鱼能透露周书瑶他杀的证据已经是帮了大忙了，至少杨旭不会再那么内疚自责，再让湛非鱼帮忙，杨守成没有这般厚颜无耻。　　湛非鱼不在意的一笑，杨叔果真是厚道人，若真的道德绑架，湛非鱼就要担心老师和杨家的合作，虽说是互惠互利，一个在朝中，一个在边关，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内阁大学士，一个是手中兵权的大将军。　　可合作就是合作，互通有无、平等自由，若是一方得寸进尺，那么这合作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　　随着付家发丧把付琅嬛葬在付家祖坟旁边，张闵贤也在第二天就带着周书瑶的尸体离开镶武县回麟州府了，毕竟人已经死了，总要入土为安。　　张闵贤离开之前，只让人来丘府告知了一声，留了一封信给杨守成，完全没有追究杨旭的意思，话里户外要表达的就是周书瑶的死和杨旭无关，是小姑娘承受了太多，一时想不到所以自尽了，让杨旭不要内疚自责。　　书房。　　“怎么？明日就腊八节了，一个个哭丧着脸，你们这是不打算过年了？”

丘宗羲砰一声把手中的书拍在书案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当然，主要被骂的还是杨旭。　　无辜被波及的湛非鱼厚脸皮的一笑，低头继续绞尽脑汁的写文章。　　老先生这几日心里不舒坦，出的题目越来越刁钻了，都是截搭题，湛非鱼都开始怀疑外界对独钓老人的评价，这是豁达不羁吗？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关键自己还是倒霉被连坐的。　　“丘爷爷，我……”杨旭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被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字，羞愧的低下头。　　左右丘瑾瑜并不在书房，丘宗羲说话骂人都没有什么顾虑，冷哼一声，“我什么我？你也就比小鱼小一岁，日后还要上战场杀敌，死了两个人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如果是雷将军那般，岂不是早就拿剑抹了自己脖子！”

丘宗羲口中的雷将军就是杨旭最佩服的人之一，三十年前，雷将军镇守边关，可因为军中有人和蛮夷勾结，一份假情报让雷将军带兵出城去追捕敌人。　　谁知道这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内鬼将雷将军一家十六口人都抓了起来。　　三日后雷将军回城，蛮夷攻城，两军对垒，敌军更是灭绝人性的把雷家十六口人绑在阵前。　　雷将军若是愿意用城中关押的蛮夷人来交换，那么他们也就会释放雷家十六口人，否则的话，一炷香就杀一人，直到把十六人都杀光。　　城楼之上，军师、副将包括其他将领都劝雷将军交换，放了那些蛮夷人，日后还能将他们再次抓回来，而雷家十六人里有雷将军的老父母，有他的妻子儿女，还有他的兄弟、侄子侄女。　　可最后，雷将军亲手放箭射杀了雷家十六人，随后领兵出城和蛮夷血战一场，虽然蛮夷大败，可战场上却没有一声欢呼声，雷将军更是在爹娘妻儿惨死的地方跪了三天三夜。　　“还不抬起头来，你看看你这样，哪有将军府杨家的风范！”

怒喝一声，丘宗羲见不惯垂头丧气的杨旭。　　“虽说死了两个小姑娘，可她们是你杀的吗？你这般自责内疚，惶惶不可终日，那日后死的是你的同袍，而且一死就是几百人几千人，甚至几万人，你岂不是要把自己千刀万剐了？一块肉送去一家，当做你这个将领的赎罪！”

噗嗤一声，湛非鱼没忍住笑了出来。　　倏地一下，丘宗羲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湛非鱼，一字一字冷声道：“老夫说的不对？”

“先生说的对极了。”

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湛非鱼可不敢这个时候触怒丘老先生，就跟炸药桶一般，一点就炸。　　关键是炸了之后，自己又要写截搭题的时文，别说丘老先生没说错，他就算指鹿为马，湛非鱼也要给他摇旗呐喊，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哼！丘宗羲冷哼一声，很是不满湛非鱼的墙头草做法，杨旭这个榆木脑袋若是这般机敏，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实在是没眼看自怨自艾的杨旭，丘宗羲没好气对湛非鱼道：“看了几天热闹了，你且说说怎么把这个榆木脑袋给掰过来？”

扭头看了一眼杨旭，湛非鱼不厚道的笑了起来，“老师看了我写的诗之后曾说，既然不擅长写诗，那就以毒攻毒，一首诗写不好，那就写十首，写百首。”

丘宗羲没听明白，杨旭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湛非鱼摸了摸肉乎乎的圆润下巴，有些不忍心看杨旭，可一狠心一咬牙继续道：“杨旭因为付琅嬛和周书瑶的死耿耿于怀，那就让杨叔出面带着杨旭出几次任务，多死几个，多杀几个，一个不行就两个，还不行就五个十个，杀的多死的多了，估计杨旭就能恢复了。”

丘宗羲端着茶杯的手一晃，茶水洒了出来，好在何暖送过来时这茶水不烫了，否则丘宗羲这手上绝对要烫出几个水泡来。　　杨旭更是一副被雷给劈中的模样，目瞪口呆的看着湛非鱼，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叫一个不行就杀两个？自己难道是刽子手吗？　　看着备受惊吓的两人，湛非鱼表情无辜至极，好似这惊人之语不是自己说的一般，友情建议道：“如果杨叔那边不方便或者狠不下心来，我可以帮忙的。”

湛非鱼怎么帮忙？一老一小同时想到了三个字：禁龙卫！　　看着笑眯眯的湛非鱼，丘宗羲把茶杯放回了桌上，饶是他这辈子经过的事多，这会也被吓到了，顾轻舟到底收了个什么样的小弟子？小丫头这心够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