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西院——荣庆堂中。 荣国公贾代善头七之后,就由贾敬和贾政,沿着大运河扶棺南下金陵,准备葬入金陵贾氏祖茔之中。 本来贾赦作为荣国公贾代善的嫡长子,是该由他扶棺去金陵主持贾代善的葬礼的,但是,贾母言说: 你的二弟——贾政,刚刚被乾治皇帝赏赐了一个工部主事的头衔,他以后就是文官了,你也知道,这大汉朝的文官注重孝行。 而今,贾政正好扶棺南下金陵,守孝三月,他再回到北京,就可以直接入朝为官了,那些读书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作如此想,太康三十年九月十日,贾政就同东府的贾敬一道,匆匆扶贾代善的灵柩南下金陵,留贾赦一人于荣国府暂时顶门立户。 兰台大夫林如海之妻——贾敏,见贾母老年丧偶,唯恐郁闷之气积郁于心,伤了身子就不好,于是,她每日带着刚刚三岁零九个月的林黛玉,来到贾母的院落,陪着贾母说笑、玩耍。 这日,贾敏带着林黛玉和贾母在荣庆堂中说笑,一个脸若银盘、肌肤晶莹白皙的小童,身着一袭大红锦衣像一阵风似的,突然钻入了贾母的怀中,不断地哼哼唧唧。 贾母一边笑着揉了揉那年约四岁童子的小脑袋,一边乐呵呵地说道: “你这猴儿,越发的没了个公府豪门的体统了!”
“还不快过来,见过你的姑姑和林妹妹!”
说着,那童子转过身来,满是和煦地对着贾敏一笑,而后恭敬一礼,道: “侄儿贾宝玉,见过姑母大人!”
贾敏捏了捏贾宝玉嫩滑的脸蛋,笑着说道: “宝玉,你我姑侄大半年未见,你都长高了不少。”
说着,贾敏从腰间解下那枚羊脂白玉,放在贾宝玉柔嫩的小手中道: “姑姑这次来得匆忙,权且将这枚暖玉,作为见面之礼!”
原来这贾敏大半年前刚刚滑了胎,是一个刚刚成型的男婴,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皆是在林府中养身子,最近她的父亲——荣国公贾代善病逝,这才强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来到荣国府中陪着她的母亲——贾母玩笑。 贾宝玉也是好久没见过贾敏了,小孩子忘性大,都有点不认识她了。 贾宝玉虽然将羊脂白玉捏在手中,但稚嫩的小脸上一阵纠结,明亮的双眸里满是询问地望着贾母。 贾母揉了揉贾宝玉的小脑袋,笑呵呵地说道: “傻孩子,你姑姑送你的东西,收着就是了!”
“还不快向姑姑道谢!”
说着,贾宝玉向贾敏道谢后,笑嘻嘻地将羊脂白玉收了起来。 贾宝玉转过身来,这才发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在贾母左边坐着,瞪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望着自己,贾宝玉仔细打量了一阵,大喜道: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贾母有些好笑地说道: “放屁!”
“你这几日皆在病中,在你母亲那儿养着,哪里就见过我的玉儿?”
这时,贾宝玉往贾母的怀中打了个滚,撒娇说道: “老祖宗,虽然我们未见过,但孙儿看见她就觉得熟悉的紧,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就当是久别重逢,未为不可!”
贾母捏了捏贾宝玉的嫩脸,满脸溺爱地笑道: “这样更好了,省得你们打闹。”
“且随你去吧!”
“你可要好好照顾你林妹妹,她从小身子骨就弱,可经不起你闹腾!”
“谁闹腾了?”
说着,李纨领着贾惜春、贾探春、贾惜春三姐妹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到。 贾母笑着瞥了眼端庄、守礼的李纨,对着脸上仍有有些病态的贾敏说道: “敏儿,就让珠儿媳妇陪着他们姊妹玩笑,我们娘俩去里间,说些娘们间的体己话。”
贾母嘱咐李纨几句后,就拉着贾敏的小手往里间而去。 待坐定后,贾母上下仔细打量了眼贾敏,弄得贾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羞红了脸颊,低垂臻首,轻声说道: “娘!”
“您这么看着女儿,女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贾母抬起都来,轻笑着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三十的人了,早就过了小女儿羞涩的时候。”
“老身像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有了你大哥、你二哥、和你了!”
说着,贾母皱着眉头,拉住贾敏的玉手,有些担忧地说道: “敏儿,不是老身说你,虽然你才滑了胎,养着身子,可你也得主意些林姑爷才是啊!”
“老身怎么听说,最近林姑爷的通房丫头生了个小子。”
“现在,那个小蹄子还要被林家老太太抬为良妾了?”
闻听此言,贾敏脸色发白,低声啜泣道: “娘,我········” 贾母眼眶微红,一把将贾敏拉入自己的怀中,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道: “敏儿,莫哭,一切有娘在。”
“我这一生,就养了你们姊妹三人。”
“这其中,为娘最疼的,就是你!”
“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
贾母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好似在回忆着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的大哥,是个不中用的。”
“他年起气盛,自作主张娶了反贼的女儿,现在政治前途尽毁,没有被治罪,已是天幸,以后当官是没法当官的了。”
“好在当今圣上仁德,不予计较,仍然许他袭了一等将军的勋爵。”
“如今,他在东院里,整日里拉着贱蹄子喝酒、看戏,醉生梦死,但却是个富贵闲人,为娘是不用担心他的。”
“至于你的二哥——贾政,从小就是个爱读书的,也最是孝顺父母了。”
“这不,老国公爷临终一本,乾治皇帝额外开恩,赏了他一个正六品的工部主事之衔。”
“如今,和你敬大哥扶棺南下金陵,待到守孝三个月满之后,他就可以入朝为官了,将来和林姑爷在朝中也有个照应。”
“大姑娘——贾元春,七天热孝之后,就被宫中的甄贵太妃接进了宫里,在她身边做了个女史官,这样我们荣国府宫里、宫外都有了出路和照应了。”
“他们哥俩的富贵,也算是稳了。”
贾母拉着贾敏的手,浑浊的双眸里满是担忧地说道: “可是,敏儿,你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嫡子傍身,老身担心你将来地位不稳啊!”
“这女人啊,最好还是要有儿子的,要不然晚景太过凄凉。”
说着,贾敏嘤嘤地哭泣起来,眼眶里的泪珠儿怎么也止不住。 贾母揉着贾敏的脑袋,浑浊的眸子里寒光闪烁,冷声说道: “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贾敏直起身子,从腰间掏出白色的手绢儿,擦了擦脸上的清泪,低声说道: “娘,只能怎么做?”
说着,贾母向贾敏招了招手,附在她晶莹的耳朵边,低声说道: “去母留子!”
闻听贾母此言,贾敏“啊”的惊呼一声,用刚刚擦过眼泪的手绢儿,捂着自己的樱桃小嘴,通红的双眸里满是惊恐地望着贾母。 贾母不理贾敏的惊讶,继续接着说道: “敏儿,趁着林家的那个孽胎还小,去母之后,你把他抱在身边教养,以后他就只认你作母亲了!”
“这后宅的阴私之事,老身本不欲教你的。”
“可是敏儿,你如今三十的人了,又滑胎伤了根基,以后恐怕是再难有子嗣。”
“林姑爷家世代列侯,又是几代单传,子嗣单薄,就算林姑爷再疼你、爱你,他也会为林家的香火着想。”
“他们读书人之家,最是看重嫡庶之别,林姑爷断然不会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是个庶子的。”
“到时候,敏儿,你可如何自处?”
“是被他休妻让位,还是被他药死?”
“敏儿,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玉儿考虑啊!”
提到林黛玉,贾敏不由得心头一软,任由眼眶的清泪沿着两侧白皙的脸颊流下,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贾母的安排。 贾母一把抱着贾敏,轻轻抚摸着贾敏柔软的后背,浑浊的双眸里满是疼惜地说道: “苦了你了,敏儿。”
还没等她们娘俩互诉完衷肠,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什么劳什子,我才不要它呢!”
贾母自然知道,这是贾宝玉的声音,担心他受了委屈,就草草地收起廉价的眼泪,拉起脸颊还挂满泪痕的贾敏,急急地往外间行来。 只见,贾宝玉正从自己的脖子上,将那块通灵宝玉狠狠地朝地上扔了出去,小嘴里还一阵骂骂咧咧,唬得李纨、大小丫鬟皆是一惊,纷纷在地上找起通灵宝玉来。 贾母也顾不上贾敏了,一把松开贾敏的小手,拄着凤头拐杖,朝着贾宝玉飞奔而来,一把将贾宝玉搂着怀里,一边对着李纨喝问道: “珠儿媳妇,老身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们姊妹的么,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我的宝玉的命根子要是有什么闪失,老身也不活了!”
说着就搂着贾宝玉痛哭起来,一旁的李纨被贾母一声怒喝,惊得目瞪口呆,嘴角嗫嚅,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黛玉见她母亲——贾敏出来了,如乳燕投怀般,飞奔到贾敏的怀里,明亮双眸里的晶莹泪珠儿,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年纪还小的贾惜春、贾探春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这一传染,贾惜春,贾宝玉都痛哭起来。 一时间,贾母的荣庆堂成了幼儿园,孩童的哭声一片,怎么也止不住。 这时,贾敏一边柔声安慰怀里的林黛玉,一边问身旁手足无措的李纨道: “珠儿媳妇,刚刚是怎么了,他们一个个玩地好好的,怎么就闹起来了?”
李纨双眸通红,强忍着眼里的泪珠儿流出,秀丽的脸上,满是委屈地低声说道: “姑姑,也没什么大事。”
“刚才宝二弟问林姑娘有没有玉。”
“林姑娘答:‘没有!’” “宝二弟,顿时就怒了,解下脖颈上挂的通灵宝玉,就往地上扔。”
贾母听了,一边接过鸳鸯用白色锦缎手帕抱着的通灵宝玉,重新挂在贾宝玉的脖颈上,一边说道: “我当是什么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林妹妹原先也是有玉的,这不他的祖父过世了,就把她的玉放进了棺材里头,也算是你林妹妹尽孝了。”
听着贾母的柔声安慰,贾宝玉哼哼唧唧一阵,就渐渐好转了过来。 这时,一个贾珠脸色有些苍白,从外面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瞥了眼李纨,见她眼眶微红,泫然欲泣,想必又是遭了贾宝玉的无妄之灾。 不过,现在不是安慰李纨的时候,贾珠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意,狠狠地瞪了眼贾母怀中的贾宝玉,躬身对着贾母说道: “祖母大人,孙儿从书院回来,正好遇见了几十个人在府门口争吵。”
“一问才得知,他们是东府珙兄弟的亲兵!”
“他们是受珙兄弟之命,护卫辽东巡抚李开河大人,押解通古斯人酋首努尔哈赤的儿子——萨哈廉,进京的。”
“他们手中,有一封珙兄弟写给祖父大人的信。”
“孙儿刚才已经让赖大好生安置这群亲兵,取了信,就过来您这儿了。”
说着,贾珠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棕黄色牛皮纸的信封,双手奉上,贾母脸上一阵狐疑,还是从贾珠苍白的手中,接过了书信。 这贾琏和王熙凤带着秦可卿出发才十余天,也不知道现在追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现在贾珙立下如此大功,朝廷必有厚赏,若是他知道自己和贾珍等人要利用秦可卿害死他,算计他辽东的产业,该如何是好啊? 贾母虽然脸色阴晴不定,叹了口气,将仍赖在她怀中撒娇的贾宝玉交给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这才颤颤巍巍地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白色的信纸,看了起来。 待到贾母将信纸看完,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不由得冒起了豆大的冷汗珠儿,见此,贾敏满是担忧地来到贾母的身边,柔声说道: “母亲,珙哥儿信上说了些什么?”
贾母脸上一滞,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连忙将信纸收进牛皮信封,故作镇定地说道: “呵呵········没什么,还是珙哥能干,这才到辽东开原卫,就击败了鞑靼人、瓦剌人、通古斯人三族联军,活捉了通古斯人酋首努尔哈赤的儿子——萨哈廉。”
“珙哥儿立了如此大功,大汉开国一百余年之未有也········” 还没等贾母胡诌完,刚刚参加完早朝的贾赦、贾珍联袂走了进来,满脸喜气地对贾母拱手道: “老祖宗,珙二弟在辽东立下大功,刚刚朝堂之上,太上皇派老内相——夏守忠前来皇极殿传下旨意,封珙二弟为三等忠勇伯,袭三代始降等袭爵,授官辽东都指挥使,全权处理辽东、辽西之事!”
“另外,还将荣国府旁边的那座前朝国公的宅子,赐给了珙二弟。”
“老祖宗,咱们家又起来了!”
说着,贾珍自己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他重来就没有派人夺取贾珙的夏塔庄,和宁荣街东街口的那处五进大宅,以及同贾赦、贾政、贾母等人算计贾珙的卿卿性命以及辽东的产业。 贾赦一捋颌下稀疏的三寸短须,笑呵呵地接过贾珍的话头道: “是啊,母亲大人,自从父亲大人去后,咱们家在京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就连那些京营中的旧部,都有意无意地同咱们家疏离了。”
“如今,珙哥儿立下大功,那些见利忘义之徒下了朝后,就又靠了上来!”
贾赦颇有些感慨地道: “儿子刚才接到了他们不少喝花酒的邀请呢!”
见贾赦如此得意忘形,在小辈们面前胡说八道,贾母轻唾了他一口,贾赦也不在意,捋着颌下的短须,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只见,贾珍脸色一敛,故作严肃地说道: “老祖宗,过一会子,天使就会上门了,我这就回家去好好准备,省得到时候又是接旨,又是祭祖的,手忙脚乱,慌了手脚,那就对祖先不敬了!”
说着,贾珍对贾母躬身一礼,匆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