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辽阳城、辽东都司衙门后院。　　卯时三刻，贾珙就早早起了床，提起三十多斤重的玄铁陌刀，独自一个人在后院中，进行每天的晨练。　　入冬以来，辽东的天气是愈发的寒冷了，只是，这种寒冷中透着些许古怪。　　自从八月初下过一场大雪外，这近六十天辽东都没下半点雪，或是雨。　　往年这个时候，辽东早就银装素裹，冰封千里，道路难行，哪像现在，干冷干冷的，鼻子呼吸都干刺疼。　　古怪的天气，必然伴着极端的自然灾害。　　虽然，今年玉麦（也就是玉米，古人称玉麦）和番薯，皆是喜获丰收，可这紧紧局限于辽左三卫，和自己的三十几个庄田，辽东其他的卫所，可并没有种玉麦和番薯。　　总的来说，辽东的粮食产量，与往年相较，仅仅增加三成而已，但辽东如今聚集近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耗费的粮草无数，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到，明年秋收的时候。　　想到这里，贾珙挥舞的《天罡三十六式陌刀刀法》，越来越凌厉，但步法越来越乱，并不可久持，恐有走火入魔之险也。　　不知怎么地，贾珙手中的玄铁陌刀，骤然脱手而出，牢牢地钉在，厚实的房梁之上，刀柄还在微微的震颤，有阵阵清亮的嗡鸣声传来，悦耳之极。　　只见，贾珙一手抚着前胸，突出一口鲜血，散在斑驳的大地上，犹如盛开的火红玫瑰，绚丽夺目，晶莹的血丝，沿着嘴角缓缓溢出，拉扯出一条老长的丝线。　　服侍完贾珙洗漱后，春桃本想躺下继续睡个回笼觉，可刚躺下盖好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得招呼小丫鬟，在左耳朵替贾珙备好药浴，就来到了院中，看贾珙晨练。　　这一看，可不得了，吓了她一跳，只见丈二的玄铁陌刀，直冲春桃所在的廊檐而来，唬得她惊呼出声，待平静下来，就见贾珙口中喷血而出，她再也顾不上心头的恐惧，忧心忡忡地向贾珙奔来，口中呼唤道：　　“二爷！”

“二爷，你这么啦？·····”　　春桃搂着贾珙的胳膊，一阵摇晃，贾珙通红的眼眸，渐渐恢复清亮之色，转过头来，瞥见春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的，不由得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瘪嘴一笑道：　　“练功而已，我还能有什么事？”

闻言，春桃抬起臻首，定定地看了贾珙一会儿，见他神色不错，并不像是大病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略微平静少许，紧搂着贾珙的左胳膊，一刻也不曾放松，娇声道：　　“二爷，您刚才是怎么啦？”

“陌刀脱手而出，您也吐了口鲜血，可吓死奴婢了！”

说着，春桃掏出腰间的丝白手绢儿，轻轻帮贾珙擦去嘴角的血丝，仍是满脸忧色。　　贾珙回想了一下刚才练功之事，想是他心中杂念太过，再加上《天罡三十六十陌刀刀法》刚猛无比，被刀法反弑所致，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如初。　　贾珙跃身而起，一把将玄铁陌刀从房梁上，抽了出来，持刀挽了几个刀花，转过身来，对着春桃满脸轻松地笑着道：　　“你看，我没事！”

春桃莲步轻移，来到贾珙身边，黛眉微皱，劝道：　　“二爷，今日还是别练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循序渐进才是，奴婢已经在左耳房替二爷您准备好了药浴，要不·····”　　说着，春桃抬起臻首，明亮的眸子里满是问询之色，贾珙点了点头，道：　　“也好！”

贾珙将兵器收好，就随春桃走进了左耳房，只见，一个三尺二分来高的木盆上空弥漫着丝丝热气，一阵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闻之令人神情气爽。　　贾珙对春桃挥了挥手道：　　“我自己来就行了！”

春桃的玉手顿时停在了半空，眸子里透着不解之色，低垂臻首，低声道：　　“二爷，往日都是奴婢伺候您沐浴么，今日怎么······？”

不知她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只见，春桃猛地抬起玉首、脸色凄苦，眼眶微红，小声道：　　“二爷，您可是嫌弃奴婢了？”

“奴婢这就去请两位夫人，来伺候二爷！”

说着，春桃转过娇躯，抬脚就要离去，贾珙不禁摇头轻笑，这进入青春期的小女孩，每日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只见，贾珙出声唤住春桃道：　　“不用！”

“刚才我所练刀法刚猛之极，无论是练刀还是药浴，都不可以分心！”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闻听贾珙如此说，春桃心里已是信了三分，她刚才以为贾珙娶了娇妻，就不要她们这些丫鬟了呢，只见，春桃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道：　　“真的？”

“二爷，您可别骗奴婢。”

贾珙伸手探了探木盆里的水温，刚刚好，道：　　“你再不出去，水可就凉了，岂不白费了你这番好意？”

闻言，春桃粉白的嫩脸，立时羞得通红，娇声道：　　“那奴婢出去了，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事就唤奴婢！”

声若蚊呐，若不是贾珙耳力不错，他都听不清春桃在言语些什么。　　待春桃出去将房门带拢之后，贾珙就迫不及待地解开衣襟，跳入了木盆之中，溅起一片淡棕色的水花。　　闻着清香扑鼻的药香，贾珙躁动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脑中的杂念也渐渐清除，心中默念着《天罡三十六式陌刀刀法》的心法，一股奇异的暖流，沿着全身的经络流淌，舒服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盆中的药水，已经冰凉，贾珙缓缓睁开眼眸，本来淡棕色的药水，变得清澈透明。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二爷怎么还没好？春桃一边在寒风中搓着小手驱寒，一边在贾珙门前来回踱步，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春桃怔怔地望着贾珙，只见，他精神矍铄，行走带风，没有丝毫刚才的萎靡不振之色，呆呆地道：　　“二爷，您？”

贾珙拍了拍她的头，笑着道：　　“怎么，不认识二爷了？”

春桃脸颊羞红，也不曾躲闪，不好意地娇声道：　　“不是，说不出来，好像气质更好些了！”

用过早膳后，贾珙正准备去官厅处理政务，才出垂花门，就见刘福匆匆而来，躬身道：　　“老爷，那个传令兵已经醒了过来。”

“他说：他们一行三人，在铁岭卫的青牛山遇袭，是异族打扮的汉人所为。”

“另外二人，为了掩护他，想必已经凶多吉少了。”

贾珙眉头一挑，沉声道：　　“吩咐林之孝，好生安置了，不可让将士们寒心！”

“另外，你立刻让魏忠贤过来见我！”

“是！”

刘福应了声，躬身退去。　　来到官厅主位坐下，贾珙无心翻动案桌上的文书，根本就看不进去，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道：　　“主子，门外六大晋商家主，已经在偏房花厅恭候多时了，您看······”　　自从魏忠贤投效贾珙之后，辽东镇守府的太监，也都跟随了过来，本来贾珙还有些顾忌使唤太监，可是他都要造反了，还忌惮个什么，没得叫人小瞧了去。　　再说了，贾珙又没明面举起造反，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僭越之举，试探辽东文武是忠于大汉朝廷，还是忠于他，一举两得。　　经过严格筛选，一段时间的培训之后，倒是有一二百个太监，来到贾珙的府邸服侍，取代了过去府中的小厮，做些前院端茶递水，以及其他粗使活计。　　贾珙心里略一盘算，他本打算先见魏忠贤，清除一下辽东的内患，现在六大晋商突然求见，倒是有些麻烦，不过他现在实力强大，就算被他们听了去，想必，他们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在外面张扬。　　作如此想，贾珙抬首道：　　“让他们进来吧。”

“是！”

说着，小太监躬身一礼，退了出去，盏茶功夫后，就带着王大宇、黄云发、范永斗等人进来了。　　见贾珙端坐主位看文书，六大晋商互望一眼，纷纷低头，小碎步来到距离贾珙八九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恭敬跪地道：　　“小人范永斗，见过伯爷！”

“小人黄云发，见过伯爷！”

“小人······”　　············　　他们六人一一行礼后，贾珙头也没抬，继续装模作样地处理文书。　　一回儿，林之孝走了进来，看见六大晋商躬身行礼，可贾珙并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也不以为意，林之孝小碎步来到离贾珙五六步的地方，躬身道：　　“小的林之孝，见过老爷，不知老爷唤小的前来，有何事吩咐？”

贾珙放下手中的文书，抬眸瞥了眼林之孝，道：　　“林之孝，你跟在本伯爷身边多久了？”

林之孝闻言心里一紧，却不知贾珙为何有此一问，来不及细想，就道：　　“回老爷的话，自从那日老国公爷让小的协助您，处理辽东产业算来，快有两个月了。”

贾珙点了点头，感叹道：　　“没想到，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已经两个月过去了，物是人非，老国公爷也都已经不在了。”

“林之孝，你是打算回到荣国府，还是留在本伯爷身边效力？”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自从荣国公贾代善薨逝之后，宁、荣二府早就门口罗雀，日薄西山了，现在若是回荣国府，除了坐冷板凳，还能干什么？　　眼看着忠勇伯贾珙，手握二十万雄兵，威震辽东，权势滔天，不是诸侯，胜似诸侯，林之孝又是府上的大总管，该如何选，哪还用考虑么？　　是以，林之孝不假思索地跪地道：　　“小的愿随伯爷身边效力，还请伯爷收留！”

对于林之孝的选择，贾珙并不意外，‘人往高处走’再平常不过了，只见，贾珙故作沉吟，继续试探林之孝道：　　“是吗？”

“那些投奔本伯爷的辽东镇守府的太监，都已经训练好了，以后府中伺候之人，除了丫鬟、管事娘子，就是太监了。”

闻听贾珙此言，林之孝心头一颤，他虽然只有一女，名唤林红玉，可他现在也不过三十二三岁，日后依靠贾珙发达了，能纳上几房小妾，说不定将来也会有儿子送终。　　可若是做了太监，他岂不是肯定绝后了，一时间，林之孝脸上阴晴变换，一阵青一阵白。　　见此，贾珙心里好笑，拿着权利画大饼作弄人，真的很好玩，道：　　“想好了没有？本伯爷事情多着呢，可没空陪你发呆。”

林之孝长叹一口气，在心底向林家的老祖宗告了罪，道：　　“小的林之孝，愿意留在府中，伺候伯爷！”

“启禀伯爷，小的有一女，今年已经十二岁年纪了，名唤林红玉，请伯爷收留！”

在贾珙府中做了太监后，家里就只剩下林之孝家的，和林红玉二人了，若是没了林之孝的照应，林红玉还不知道在府中过得如何，还不如向贾珙求情，将林红玉收入房中做个丫鬟，他也好放心些。　　林之孝一家本是荣国府的世仆，女儿林红玉，在林黛玉进贾府后，避讳“玉”字，遂改唤“林小红”，是个聪明伶俐、嘴乖之人，收她在房中做个丫鬟，倒也没什么不好。　　是以，贾珙点了点头，道：　　“可以！”

林之孝恭恭敬敬地向着贾珙，叩了三个响头，眼眶微红，面上激动，道：　　“谢伯爷恩典，小的一家，永世不往伯爷大恩！”

好戏也看完了，贾珙就没再胡闹，板着小脸，正色道：　　“林之孝，你以前在荣国府，下过庄田收租子，也管理过商铺，在商业一途，可有了解？”

林之孝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想了想，道：　　“小的左右不过懂些皮毛，会看账簿和迎来送往而已。”

贾珙脸上略一沉吟，道：　　“以后，我辽东会用复式记账法，用来防止某些人做假账用的。”

说这话时，贾珙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堂下仍是躬身行礼的六大晋商。　　说着，贾珙将手上的一个蓝皮册子，扔给了林之孝，道：　　“这是具体操作方法，你自己拿回去看看，将来你亲自把这些知识，教给府中的小厮，以后他都归你统领。”

“日后，你就做个内务府总管吧，专司忠勇伯府的商业之事，以及采买。”

林之孝听了心头一喜，感情自己是误会伯爷了，原来不是让自己做太监，看来我林家命不该绝嗣啊！　　捡起小册子，大棒甜枣之下，林之孝对贾珙，又是一阵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贾珙的御下之术，虽说高明，却也瞒不过那已经是老油条的六大晋商。　　他们互望一下，眼里尽是忌惮之色，心底再也不敢小瞧贾珙，欺他年轻不知事，收起先前商量好的小心思。　　贾珙不是六大晋商肚里的蛔虫，不过，他临时想到的敲山震虎之策，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可知效果还是不错的。　　凉了他们有些时间了，过犹不及，只见，贾珙朗声道：　　“失礼了，刚才紧忙着处理家务事，倒是让几位贵客久等了。”

“都坐吧！”

范永斗、黄云发等人哪里敢怪罪，口呼：　　“伯爷，严重了！”

“小人不敢！”

待他们坐好后，小太监就把贾珙拟好的《辽东商业计划书》，每人都发了一份。　　见他们低头仔细看了起来，贾珙微微抿了口茶水，道：　　“以后，我辽东会成立大华银行，专司借贷之事。”

“成立大华盐业公司，辽东沿海的盐田，全部纳入公司产业，专司盐务。”

“成立大华外贸公司，同鞑靼部、瓦剌部等异族贸易。”

“成立大华钢铁公司，现在鞍山、铁岭等地，发现了不少优质铁矿和煤矿。······”　　···············　　说了半天，贾珙顿了顿，瞥了眼身边的林之孝道：　　“以后，就由林之孝同你们接洽，一切按照本伯爷制定的《辽东商业计划书》来办，尔等若是有异议，可以马上退出！”

黄云发、田兰生等人面色发苦，但仍是起身回道：　　“谨遵伯爷之命！”

贾珙点了点头，若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饱。’只见，贾珙起身，背着双手，缓缓踱了几步道：　　“你们也知道，现在我辽东都司衙门设了商科主事，又在忠勇伯府下设了内务府。”

“现在可能算不上是官，不过，不久的将来，就会是了。”

“你们在内务府下效力之人，未必不会有个官身或是爵位的。”

他们商人虽有钱，但是没社会地位，以后若是在辽东既能经商，又能做官，那岂不是······　　一时间，那六大晋商顿时有些呼吸急促，纷纷起身向贾珙道：　　“请伯爷放心，小人黄云发家里几代经营钱庄，在大汉各地都有票号，必定尽心尽力，替伯爷办好银钱之事！”

“小人范永斗，世代在张家口经营外贸，请伯爷安心，小人········”　　“小人田兰生，族中之人，皆是在大汉西北贩盐为生········”　　“小人梁嘉宾，家中祖传手艺，打出的铁器、兵器，质优价廉·······”　　“小人王大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