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水溶缓缓退去后，贾珙拿起帅案上水溶的供词，将它随手扔进了角落熊熊燃烧的篝火中，瞬间燃烧殆尽，化作一股青烟消散在了空气中。　　贾珙这番操作，着实让大帐里的大华诸将摸不着头脑，杀了白莲教幕后黑手水湛、又对北静郡王水溶动大刑，好不容易拿到山西、陕西白莲教头目的名单，怎么就看也不看一眼，就扔进火堆里化作灰烬了呢？　　扫了眼大帐中疑惑的众人，贾珙眉头轻挑，沉声道：　　“水溶是汉国太上皇的私生子，你们用不着担心他被杀。”

“四年前，水湛假装战死在北疆，由明转暗发展白莲教，用以推翻陈汉江山，以报当年奇耻大辱。”

原来，这水湛的王妃乃是大汉太康皇帝（现太上皇）的皇后的胞妹，皇后身患恶疾，北静王妃进宫侍疾，被醉酒的太康皇帝当作是皇后加以临幸，隔年就有了水溶。　　北静郡王府家法森严，同房之事，自有起居注记载，如何瞒得过别人去，水湛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借机一举将太康皇帝和大汉置于死地，让太康皇帝的亲儿子水溶，亲手杀了太康皇帝，父子相残，以泄水湛心头之恨。　　水湛也从未将白莲教的实情告知水溶，而水溶一直被蒙在鼓里，当作水湛复仇的工具人。　　这些皇宫大内的阴私事儿，就是大汉宫廷的老太监也未必知晓，而魏忠贤恰是那晚跟随在太康皇帝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有幸目睹了此事的全过程，在他投奔贾珙后，这等机密事自是第一时间，尽数告知了贾珙。　　此次，意外地在瓦剌大营擒获了水湛和水溶，贾珙也是临时起意，利用水溶去坑太上皇一把，而水湛编造出来的白莲教头目假名单，就是引太上皇入彀的诱饵。　　有李开河这个山陕总督在，贾珙用的着和白莲教合作么？　　只听，贾珙接着道：“这些年，水湛派白莲教信徒，在太上皇的药中下毒，让太上皇的身体时好时坏，太上皇还以为他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痼疾治不好，却不知，给他煎药的御医，乃是白莲教歹人。”

扫了眼侧耳倾听大汉宫廷秘闻的大华诸将，贾珙端起帅案上的茶盅，微微抿了一小口，接着说道：　　“此番，水溶重返北京城，北静郡王太妃为了救他，定会讲出这段尘封已久不堪回首的往事，以期太上皇会念着父子亲情，饶过水溶。”

“至于太上皇信不信，朕也不知道，但，他肯定会利用水溶手中白莲教名单算计咱们，朕正好将计就计，来个声东击西。”

“在他们以为朕会勾结白莲教豪夺山西、陕西二省之时，朕却反其道而行之，明着勾结白莲教，暗地里联系新任山陕总督李开河（原辽东巡抚），让汉国被朕牵着鼻子走！”

听了贾珙的全盘计划，大帐里的大华军将直呼高明，好似他们已经拿下了陕西、山西一样，兴奋得无以言表。　　这时，送水溶出营的李尽忠，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躬身道：　　“陛下，亲卫们去捉拿祖大寿的义子——祖可法时，才知他早已反出大营，不知去向了。”

众人闻言，面上皆是一惊，心道：山海关、宁远城、广宁城，岂不是又将重新回到汉国手中？那他们的后路不就被大汉断掉，他们岂不成了瓮中鳖，步了瓦剌的后尘？　　想到这里，刚才的好心情顿时化作虚无，有的只是对未来前程的担忧，他们更害怕贾珙的老巢——辽阳城被端，从此浪迹天涯成了无根浮萍。　　同唾手可得的山西、陕西二省，和马上就会被逼降的汉国三十万九边大军相比，他们更希望老巢平安，机会以后有的是，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同汉国来个两败俱伤。　　中军大帐里诸将的心思，贾珙自是看得明白。他明明计划得很周全，怎么还是让祖可法跑了？难道，大军之中还有内鬼？会是谁呢？　　贾珙拧眉沉思半晌，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抬眸瞥了眼刘宗敏，道：　　“刘宗敏，你曾是山海关守将，若是令你攻打山海关，几天能给朕拿下？”

刘宗敏面带忧色，出列躬身回道：“陛下，恐怕不容易。”

“山海关地处险要，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再多的兵力也没法展开，若是一个一个上，只是添人头罢了。”

“为了行军方便，我军根本没有携带红衣大炮这等攻城利器，短时间内是没法攻下山海关了。”

“再则，前面还有广宁城、宁远城，两道坚固的防线在，从辽阳大营开拔的大军也没法过来，配合我等来个里外夹击。”

“陛下，先前大汉朝廷放弃辽东，决定退守辽左时，重新修建了广宁城，里面堆积的大量粮草、兵器、铠甲，为了将来进攻汉国方便，可都没有运到辽阳去。”

“而今，怕是都会落到吴三凤、吴三辅、祖泽润等叛逆手中。短时间，那些物资可以供他们招募十万大军。”

“若是强攻，那等险地就是拿再多人命填，恐怕一时也难下，如果汉国派军在后方袭扰，我等现在粮草不多，恐有全军覆没之豫，请陛下明察！”

众人听了刘宗敏的解说，心里更是忧心了，只是慑于贾珙的淫威，他们才没敢三三两两地聚集一起议论纷纷。　　后路被断，由不得他们心里不着急？难道真就此打道回府，从宣府镇出关，退入科尔沁草原回辽东？　　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贾珙心头后悔不已？难道山海关、宁远城、广宁城，就是我的梦魇么，怎么就阴魂不散？　　出辽东的时，它是白眼狼；进辽东时，它是拦路虎。这个槛怎么就绕不过去了呢？难道真的要每次绕远路，南下宣府打草谷给大汉放血？就不能一举攻灭它？　　贾珙摇摇头心底有些乱，看来先前是自己太着急了，才进辽东三个月不到，根基尚且没有稳固、内患也没解决，就想借着宁、荣二府的余荫，迫不及待地推翻大汉，造成了现在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若是这次机会失去了，贾珙都不知什么时候，能一举将瓦剌消灭，将大汉肢解。　　众人抬眸偷瞧见贾珙的脸色一阵阴晴变换，早已不复刚才志得意满、意气风发模样，将头低的更低了，几乎埋进了自己的衣襟里，紧紧抿着嘴角不敢吱声，屏住呼吸，目不斜视紧盯自己的脚尖，深怕发出半点异响惹怒了贾珙，遭了无妄之灾。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珙长呼一口气，眼眸重新变得清亮起来，扫了眼噤如寒蝉的大华诸将，叹道：　　“是朕太着急了，以为靠着宁、荣二府的遗泽，能够迅速地肢解陈汉，然后逐渐蚕食它。”

“若是就此退军，大汉军中我宁荣二府旧部，必然被陈汉血洗，他日，不知何时才能重回北京，可能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在你们领军进入大营时，朕看了眼，朕的起家之地——夏塔庄，土地已经荒芜，炊烟早已断绝，白骨露于野，满目苍夷，到处残垣断壁。”

“朕不能让你们跟朕一样，领略这种桑梓尽毁，族亲离散的惨剧。”

“刘宗敏，明日一早，你带着一万骑兵先行，守护好宣府镇，朕随后就到。”

“臣领旨！”

刘宗敏心底立时松了一口气，他真怕贾珙会一意孤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虽贾珙未曾明言现在就退军，可也离退军不远了，毕竟，大营连二十日的粮草都没有了，哪里能在汉国境内久待？　　若是大军的后路被断绝了，贾珙岂不是插翅也难飞？　　贾珙转首看了眼大帐角落里的铜壶滴漏，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子时，扫了眼大帐中没精打采的大华诸将，道：　　“赵率教，你带着本部人马负责巡夜，谨防汉军夜袭。”

“其他人各回营寨，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巳时初刻埋锅造饭。”

“遵旨！”

众人纷纷躬身应了声，就退出中军大帐，去安排各自的差事去了。　　待他们离去后，贾珙背负双手在大帐中缓缓踱着步子，依旧心有不甘，他怎么就到了这副田地了？　　只是贾珙不知道，二千里之外的黑水城有个更大的陷阱，等着他的北伐大军钻。　　原来，贾珙的大雪犁庭计划并未真真成功，那日，他率六千铁骑东出抚顺关，突袭通古斯部族的老巢——赫图阿拉城，还是有漏网之鱼逃脱。　　虽贾珙接下来沿着长城一线扫荡通古斯部落，用得是蛙跳战术，却依然防不住天上的海东青！　　通古斯部，乃是从西伯利亚迁居到奴儿干都司的，他们一直同那里的族人有所联系，用得就是中原很少见的海东青传讯。　　努尔哈赤得知老巢被贾珙一锅端了，当时气得几乎背过气去，拿起手中翻看的《三国演义》就要扔出去，可最后不知怎么回事，他竟忍住了，书页停留在了卷首上，杨慎的《临江仙》跃然入眼帘。　　努尔哈赤轻轻地吟哦几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阴森一笑计上心头，给贾珙来个将计就计，四处散播自己被鞑靼大军陷在了长春城，没法回援。　　而努尔哈赤则连夜驱赶俘虏，勾结鞑靼叛徒，内外夹攻，几日就把长春城攻破了，每日在长春城外演戏，等着贾珙大军进入圈套。　　本来，一切都按照努尔哈赤的设想进行，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贾珙有天军，而且用火马阵冲击他的大营后，就立刻领着大军撤退了，没有停留半分。　　是夜，通古斯大营火起，将努尔哈赤的粮草和马料焚烧殆尽，长春城头已经投降努尔哈赤的鞑靼将军，名为攻击通古斯残军，实则隔绝战场，一边帮助通古斯人灭火，一边追击贾珙大军。　　那日大雪漫天，道路难行，贾珙大军采用的是马拖雪橇，鞑靼人连贾珙大军的影子都没见着。将努尔哈赤等人救出来后，一清点人马，发现被大火烧死、烧伤一万余，努尔哈赤可用之人，就只剩不到四万。　　一计不成，努尔哈赤心有不甘，又施一计，四处传播自己和李成梁、李开芳父子都被大火烧死了，几乎全军覆没，引诱贾珙乘胜追击，　　而努尔哈赤则率军继续向西进军，趁着土尔扈特部老营空虚，轻壮被瓦剌大汗脱脱不花召集去攻打大汉的良机，一举荡平了土尔扈特部，打通了同他祖地的联系，在祖地又征召了二万野生通古斯人进入军中，　　几场大战下来，努尔哈赤不仅实力未损，反而大增，拥兵十万，回师宁古塔城，只等着贾珙大军钻进口袋，将他一举消灭，夺下辽东。　　贾珙才领二万轻骑出了辽阳城，他的行踪立刻就被随军的通古斯部使节费扬古和在辽东四处流窜的原开原卫城门百户——刘常春，传给了远在北海的努尔哈赤。　　得到贾珙上当的消息后，努尔哈赤抛下大军，独领数百亲兵，星夜赶到了黑水城通古斯大营。　　开原卫指挥使黄威猛受命领二万大军同通古斯部，一起南北夹击鞑靼人后，他就立刻点齐兵马，同来开原卫接防的满贵交接，一路领着大军小心谨慎地向着约定的黑水城进发，一边同新上任的吉林都司副都指挥使李伟刚大军和开拔去奴儿干都司的范文程协同前进。　　经过十二日的艰难行军，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努尔哈赤有意安排的战事后，大华北伐的三路大军共五万人马，成品字形，屯驻在黑水城的南边，同扎营在黑水城东边的通古斯大营，终于是汇合了。　　黄威猛为北伐主将，二万人马直抵黑水城南门下寨，　　因贾珙派往奴儿干都司的人少，就只有一卫五千六百人，是以，范文程大军就靠近通古斯大营下寨，　　李伟刚乃是辅助北伐，日后还要扫荡吉林都司境内的异族，是故，他在最北伐大军的最南端下寨，远离黑水城和通古斯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