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林黛玉的话,贾璘毫不犹豫地说道:“或是儒士,或是猛士,皆虽我心愿。小妹原本性情洒脱,又何必为我担心。”
“嗯”了一声,林黛玉再回应道:“我的确对什么官儿啊、爵啊的并不在意,却与璘哥哥认识得久了,也略略知道一点儿做事的不易。若官儿、爵的,都能为国为民,那才不负头上梁冠、乌纱,胸前一团禽兽补子。”
“衣冠禽兽”是延续下来的官员等级的标致之一,此时说来并不是贬义。 眼见林黛玉说得认真、神态可爱,贾璘只得笑着附和道:“都按小妹的这话去行事,天下太平也就不远。”
“哪只是我说了一句不着三两的话,天下就真的太平了呢!”
林黛玉掩袖笑道,“璘哥哥总说天下、万民的话,我只想你能遂了心意就好。”
贾璘对她点点头,再拱手致礼。见他郑重,林黛玉也连忙福礼作答。甄玉莲看得发笑,忍不住说道:“你们对答认真,若是圣上听闻,不仅不会恼,更会看重璘哥哥可知。”
贾璘只是笑笑,再说些前去外面,在官场中的见闻。听他总是提及吃吃喝喝,林黛玉再又笑道:“才说要天下太平,只靠这些饕餮恐怕,” 连忙摆摆手,贾璘说道:“稍有见闻,只当笑话听就是。吃喝说笑不少,一起协力也是有的。”
林黛玉和甄玉莲就此再大笑,只说他还好,并未立刻因此吃得肥胖起来。 三人正在说笑,袭人先来报道,说是“宝姑娘和蟠大爷一起前来。蟠大爷在前堂候着,宝姑娘先去了捧雪斋”。听了这话,林黛玉拍掌笑道:“宝姐姐原本也是稍闷,却又只得先去访个好静的。我们若不去解救,她们二人恐怕只是对着闭目打坐。”
甄玉莲随即起身,与她一起走去捧雪斋。贾璘自行转去贾宅的前堂。 才走入正堂,贾璘立刻更为开心:眼见何止薛蟠,更有卫若兰、柳湘莲、冯紫英、蒋玉菡等人先后前来。 几人见了面,贾璘再命杜金平找来李云宁。众人早就相识,又都是豪放率性的人,彼此并不虚与客套,只是说笑不断。 “听说璘大爷轻轻松松地拿着棍儿,就把那个恶人戳死了。蟠就先要为璘大爷庆功!”
薛蟠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是个极为有趣的人,贾璘随即吩咐杜金平等人去后院的射圃陈设,再邀请几人一起走过去。薛蟠一边说笑着摇头晃脑地走,一边不时地把暗含奥妙的眼神瞥向柳湘莲、蒋玉菡。 蒋玉菡只当不知,与卫若兰等人自顾说笑。而柳湘莲暗自恼得眉头蹙起,脸色如水。贾璘干脆地对薛蟠说道:“蟠哥儿先去园子里看看,有无陈设不妥。”
薛蟠回过神来,对柳湘莲再看了看、咽了口唾沫之后,也就暂且听话地先快步走去。 柳湘莲虽然因薛蟠的情形而气愤,却也自知身份低微而不好就此发作。拉着贾璘的手臂,他站住脚步,带着难为情的神色低声说道:“璘大爷再扬声名,长安城内几乎无人不知。在下本应多予庆祝,怎奈另有俗事在身,不如再找机会前来道贺。”
贾璘知道他不是找借口,而是厌烦薛蟠,也就拉住他不放:“湘莲哥儿不必拘泥。那人行事粗豪,但心地终究不坏。你若不喜,不予理会就是,我也自会警示他。我们兄弟好久不见,却必要欢聚一番才是!”
柳湘莲见他说得诚恳,也就答应了下来:“能让璘大爷说句‘兄弟’,湘莲唯命是从。”
这人素有“冷二郎”的名声,可知为人处世平淡。但柳湘莲却另有一番侠义风骨于内心,可知更是炽热心肠的人,只不流于表面罢了。 贾璘随即开心地笑着,再拉着他的胳膊走去后院:“湘莲兄弟侠义干云,我自然清楚。没有什么可对应你的这句话,我却还真有桩美事要跟你说呢。”
柳湘莲也就开心,与他一起前行。 杜金平等人布好了帷帐,贾璘邀请众人落座,却发现不见了薛蟠。才要询问,他已见到薛蟠满脸都是喜悦开心的神情,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贾璘正要询问他去了哪里,薛蟠只是摆摆手笑道:“稍后便知。”
贾璘也就不再多问。因为有了他的提示,薛蟠也不好再纠缠柳湘莲,而是对长相与神态更是风流的蒋玉菡,一个劲儿地赔笑敬酒呢。 毕竟蒋玉菡也看不上这个糙人,神情显得略有不悦。不用贾璘再次告诫,冯紫英先插话询问,把薛蟠的视线吸引过来:“蟠哥儿近来生意如何?”
“不提也罢——总是挣的没有花的多!”
薛蟠很实在地说完,仰脖喝了一大杯酒。说笑了几句,他再挺直身子说道:“以后也就都好了的。就说塞翁丢了马却又骑了马,天下事,不就是这么一回子事嘛!就像这天气,有风儿、云儿,就有雨儿、雪儿。有了这些,却更有月儿、日儿。”
众人听得暗笑,蒋玉菡忍不住追问道:“蟠大爷快说,然后呢?”
薛蟠对这个俊俏的少年嘿嘿笑着,略有猥琐地挤挤眼睛,蒋玉菡当即羞红了脸。随后,薛蟠忽然加大了音量说道:“再有花儿、树儿,再就是棍儿,戳破了天!那个,什么混账‘天下无敌大将军’。”
众人先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转瞬间再被他的言词与神态逗得前仰后合的大笑。 薛蟠见自己的话得到认同,当即挺直胸膛站起身。众人再有不明所以,只见他自顾迈着大步走出了园子。猜他是去了茅厕,众人也不理会而接着说笑。 见柳湘莲也是笑得开心,贾璘凑近说道:“所以不必多在意。”
柳湘莲只是点点头,再就喝了一杯酒。 “叮叮咚咚”的连续弦响,众人的说笑声立刻戛然而止。转头看去园门,众人先就齐呼声“好”。只见薛蟠得意地晃着身子走来,身后跟着一名怀抱着琵琶的锦裙艳妆美人,另有个素衣女孩,怀里握着一支竹箫低头跟着。 冯紫英先就笑道:“锦香院的头牌云儿姑娘,不是蟠大爷洒脱豪阔,又谁能请得到?”
云儿之前原本与冯紫英等人都是相识,的确是个身价不低的青楼名妓。她只在妓馆里给来客唱几支曲儿,老鸨子就要收得十两、八两的银子。可知再进一步的话,其费用定是惊人。 薛蟠与她相识后,恋她容貌娇媚、身段饱满、嗓子又还清丽鸟啭,也花费了不少银子去填。云儿偏又是个懂事多情的,本着知恩图报的心思而慨然受约前来。 彼此见面,云儿先对贾璘福礼道:“所以敢来搅扰,是小女子与侍女雪儿听闻璘大爷名声,渴望相晤拜见。”
贾璘谦辞几句,薛蟠干脆地说道:“云儿就坐在旁边!我为璘大爷庆功,又担心行酒令被捉弄,也就请你来助阵!我们并肩携手厮杀,说不得也能用棍儿戳破天!”
众人忍俊不禁再次大笑,云儿与那个拿着竹箫的女孩雪儿也就笑着落座在薛蟠身边。 “只唱有趣的,千万别拽那些古人书袋里掉出来的混词!若是唱出,必要狠狠罚你酒!”
薛蟠皱眉瞪眼着发了命令。 眼见他神态活泼,云儿先就仍是一手怀抱琵琶,另一只手抬起锦袖掩嘴发笑。她头上簪钗晃动,映着粉面确乎娇艳。 接着她稳定了心神抬起两只玉手,一手按弦一手拨弦。调了音色,她先与雪儿耳语几句,再就转头对众人说道:“蟠大爷发了话,小女子焉敢不从。倒也不用他特意叮嘱,我本来也不会什么‘鸳鸯蝴蝶、秋千落红’的词调。”
“哈哈哈。”
薛蟠再次大笑,又连连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见云儿的神情略有诧异,他再对她挤挤眼睛,嘿嘿笑道:“落红必是顽闹时落在了秋千上,却又被风儿、雨儿吹了、洗了,又哪里还寻得到?”
云儿的胸脯立刻起伏、脸上憋得红透,只有贝齿紧咬着红唇才控制住发笑。玉指连忙迅疾轮动,她先就把一连串地碎玉弦音放出。众人立刻再齐声喊个“好”字,看着她与雪儿边吹弹边歌唱。 云儿朱唇频动,丽音发出:“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曲罢,众人鼓掌称赞。薛蟠却觉得并不满意,举起两个酒杯大声说道:“才说要洒脱些,云儿的词调终究还是太雅、太文绉绉!我听得糊涂、心里并未畅快,只好与你一起饮一大海!”
云儿笑着摆手拒绝,却哪里挣得过他。又担心酒液洒在锦裙上,她只得把琵琶暂时横在两腿上,双手接过酒杯来仰头喝下。却还没喝完,薛蟠已然再叫道:“等下云儿再唱个,我的说词,只是来弄个棍儿!”
正在喝酒的云儿隐约听到而一时难禁,连忙侧头。“噗”的一声,她把小半口酒喷了出去。旁边的雪儿笑得花枝乱颤,也只得连忙从怀里抻出帕子帮她擦拭。 众人也是大笑,薛蟠看着这两个女孩从嘴边到胸前涂抹着,虽是觉得可爱好笑却兀自叫道:“这杯且不算。”
云儿赶紧求饶再三,他只说“那就等下再来个交杯的”,暂且不予追究。 忍住笑,云儿的玉指再次跳动于琴弦。雪儿也镇定之后,两手捧住竹箫呜咽地吹了起来。 她正要唱,却见杜金平再走来报道,说是倪二、郑老三、王短腿、贾芸、贾蔷等人来了。贾璘也不避讳,让那几人一起前来。 倪二等人进来,见到都是富贵公子哥,顿时感觉很不自在。 “璘大爷,在下几人只是听说你立了齐天之功,所以赶着来祝贺。原本也没敢想讨杯喜酒喝,我们另外也有事,就先作别了。”
倪二拱手说道。 贾璘连忙按住他,薛蟠先就大大咧咧地说道:“璘大爷不必说,我只凭着我两人的交情,就代你留下客人来。”
倪二等人见他说得豪爽,先就连连道谢。旁边的冯紫英等人原本都是洒脱,更还急等着云儿、雪儿歌曲,也就发声拦阻。 既然如此,倪二等人说着“那就告罪叨扰了”,薛蟠再笑道:“倪二爷也说讨杯喜酒喝,先就等下喝我与云儿的。”
众人欢笑声一片,云儿掩袖发笑之后,再次轮动玉指,雪儿随即捧箫出声。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云儿娇声唱罢,众人再就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