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睡得迷糊,贾璘觉得有人偎近,不禁笑道:“必是可人。”
屋内暗黑一片,却有气息温热一团。可人既为发笑也不答话,只是伏在他身侧。听有低泣声,贾璘诧异地问道:“如何了?”
“奴婢自然清楚,大爷这是为一家子人,一直在不计生死地拼打呢。”
可人轻声回道,“又待人诚挚,奴婢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你自己也说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报答的话。”
贾璘拥着她说道。 被他轻缓地抚按心衣底里的可人即便难抑,还是低泣求道:“或有服侍不当,大爷只记得奴婢心思赤诚,不要一时自行气恼更求莫要打发变卖,只管打死就是。”
可人既有刚烈也是心思机敏。她说出这样的话,贾璘如何不有所感慨。 略作沉默,他随即回道:“忠心者岂能没有回报?你们跟着我原也不易,我确定把你们当做一家人。你说的极是,只要心意赤诚,我怎会无情,又怎会不予以回报?再不要说狠话、重话,彼此都是难受。”
听了这话顿觉身心畅意,可人再无它话,唯有翘起嫩臀贴紧他而热烈奉承。 早早起来,贾璘才走出里间屋子,就见金钏走近说道:“备好了热水,请大爷盥洗。”
袭人、可人低头相继从两边屋子走出,前去准备早饭。 贾璘做了盥洗,把金钏揽进怀里说道:“近来如何?”
金钏眨了眨眼睛,脸上立刻胀红。贾璘还没再说话,只见她小心地向外屋看了看,再轻轻地摇手说道:“此时万万不可。”
贾璘也眨了眨眼睛,随后明白过来不禁笑道:“你这蹄子在想什么?我只说你与玉钏近来生活如何。”
以为贾璘说的是旖旎的话,金钏嘴里不禁“呀”了一声,脸上更是通红、额上都有细汗冒出来了。她赶紧用手遮住嘴,身子使劲震动着要逃走。 贾璘笑着抱紧她,好歹亲吻安慰了她一会儿才松开了手。 用罢早饭,贾璘吩咐杜金平备好轿子,再让袭人、可人更衣。 “大爷出门何事?”
袭人先问道,随即再自行解释,“外面的雪虽然停了,但毕竟道路湿滑、泥泞。寻常人等,大爷自可穿便服前往。若是官宦人家,” “就穿官服。”
贾璘说罢,袭人、可人取来衣饰,麻利地给他穿好。 “我去取来镜子看看。”
可人说着,就要去拿。贾璘表示不必:“有你们,我还费那劳什子力气做什么。”
可人听了立刻福礼,笑得甜美可爱。袭人仍是郑重地福礼,口中说着“有大爷这句话,奴婢们就没白做力”。 院子里的积雪扫得干净,甬道中更是如此。贾璘沿路走出侧门,杜金平随即上前请他进了轿子,再骑马跟行。 转过几条街道、里坊,贾璘到了王子腾府门外,命杜金平去给门子递了名帖。不多时,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 贾璘随即下轿,那人近前施礼道:“在下王瀚,拜见宣慰使大人。”
说着,他就要再拜礼,贾璘连忙伸手扶住:“在下前来拜见太太,我们更应该只以兄弟相称才对。”
王瀚再拱拱手,带着贾璘穿过大门,进入仪门,再走去正堂。王子腾官高位显,府邸比不得宁荣两府,自然也是壮丽雄阔。因为王子腾并不在京,王瀚再领着贾璘绕过正堂,从回廊处转到后堂。 这里已是家眷住处,除了守门的还有小厮之外,大多是婆子、丫鬟在各处恃立。 迈步进入堂内,贾璘先看到王子腾夫人居中端坐。她头上发髻簪钗横斜,一支金步摇垂在额前。身着织锦袍服,她再外罩一件缂丝团花银鼠对襟褂子。 两手合在腰间端坐,王夫人自有一番雍容花贵的气度。该是四十来岁年纪,她若是与寻常家女人相比,也就是二十几岁三十岁的样子。保养与舒心,是女人得到美丽容颜、延缓衰老的法宝,古今概莫能外,尤以当下环境为最。 连忙紧走几步,贾璘近前拱手说道:“为统制大人传递书信,璘不敢以外甥身份拜见。”
此时穿着官服,他也就免了大礼。 王夫人略微欠身,两手合在腰间算是答了礼:“贤甥既有功名,又如此谦恭,更有一表人才,真是贾氏之幸。”
贾璘客气过后,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奉上。王瀚施礼后,拿去给王夫人。拿来家里的自然是家信,王夫人并不着急看,只说让贾璘落座。 侧身坐下,贾璘再开口说道:“晚辈行事鲁莽,幸好有统制大人关怀指教,才没有耽误许多大事。”
王夫人自然已经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许多作为,点头回道:“璘哥儿自是早已成才,这我也是知道的。今天传信来,也不必急着回去,就在府里用过午饭。”
贾璘施礼道谢,就此答应下来。王夫人收起书信,起身回去后宅,王瀚与贾璘施礼送别。随后,王瀚就对他笑道:“璘哥儿好英才,只恨原来交往的少。今天来了,我们就多说会子话。”
王瀚也是英姿勃勃,气度大气。能有这份气势,很显然,王子腾对这个儿子很看重,才能令他颇为自信。 来到书房,丫鬟奉了茶退出,王瀚邀请贾璘坐在一尊熏炉边烤火,进而论及诗书。从诸子百家转为诗词,这样的话题只能令贾璘觉得开心与轻松。 王瀚见他果然对答如流,更有相见恨晚之意。两人叙谈开心,更还都是举业为官的清贵,彼此再多了惺惺相惜之情。王瀚也是由文职转入武官,现在虽然还是从五品的官职,但很明显将会随着王子腾的再受重任,也要升职的。 随后,王瀚又和贾璘侃侃而谈武略。提到兵书战策,贾璘最为推崇《孙子兵法十三篇》,王瀚深以为然,鼓掌赞道:“我最爱此书,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贾璘先是称赞他好学,进而再予以延伸,认为宋代岳飞说的一句话,很可以对武将有所启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也就是说,不应该刻板如战国赵括,而应该审时度势。毕竟,单以“天时地利人和”这几点来说,就存在着随时变化的可能与差异。 王瀚对此暂时不能理解,但也对贾璘的大胆突破,给予了称赞。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哥哥或者不服,但璘哥哥拓地千里,这是圣上与万民皆知的。”
听了这话,王瀚略有尴尬,贾璘已经连忙站起,对淡然走进来的王泌略微拱手致礼。 身穿紧袖束身长袍,外罩裘皮大氅,头戴毫针纤长的狐裘皮帽,一双大眼睛格外清亮有神,王泌才一出现,贾璘立刻在心中给她叫个好字:好个英姿飒爽的女孩! 她又与阿茹娜的豪放不同,虽是身带武风,却仍有内在秀美才气现出。 王泌正色回礼之后,对贾璘点点头,再看向王瀚说道:“改良火药配方、献震天雷神器、围剿鞑靼侵略于关内、逐杀阿尔秃厮于草原、占据王城进而直抵黄河南岸,令千里之地再无腥膻,北岸之敌日夜惊悚难安。这样的功绩,难道哥哥竟还质疑?”
王瀚倒不是不服气贾璘,而只是两人的观点略有差异罢了。又被牙尖嘴利的小妹抢白了一顿,他当即觉得难堪。 “我何时说这样的话了?就连爹爹在奏章与家书中,都对璘哥儿大加称赞,我又怎么敢对宣慰使不敬?”
他连忙解释道。 见他额上都急得冒了细汗,贾璘笑着劝说道:“小妹所言,在下并不敢领受。虽有些许微末之功,但总还是统制大人等众将,以及军民人等协力才可实现。”
王泌占了上风,也就觉得开心。大气地再行了男子的拱手礼,她伸手说道:“璘哥哥快请坐。”
贾璘只得忍住暗笑坐下,王瀚眨了几下眼睛,但见小妹并不离开,也只得带着无奈和气恼落座。王泌随即坐在旁边,又带着极为郑重的神色,拱手请示道:“方才听璘哥哥说及岳武穆言辞,小妹也是敬仰至极。原本也是鲁钝,就请璘哥哥接着示下。”
她说得极为正式,王瀚暗自生气:往常也没见你向我请教,现在却只是逢迎阿谀贾璘,好丑态! 贾璘也只好配合,带着气势点了点头,随即说道:“譬如古之名将白起、霍去病,又是向谁学的兵法?他们天姿聪颖,能够体察、使用常人不能悟到的细微现象,所以能够审时度势、屡获奇功。”
对于这样的史实,喜好军事的王泌连连点头,旁边的王瀚也只得附和。想了想,他再试着问道:“刚才璘哥儿提起岳武穆,可否再试论?”
“不提此事则罢,提到此事就真的堪恼!”
贾璘皱眉说道。眼见他此事彷如说书人,王瀚虽然想笑却也不敢。转头看向妹妹,他的心里也就踏实了:小妹听得果然认真。 “宋室南迁,但北方仍然处于反复争夺中。实乃当时朝廷延误与怯懦,终于拱手让出黄河以南至淮河以北的大片地区!非岳武穆等忠肝义胆之臣不能为,更非金人果然凶悍!”
贾璘说得愤怒,气势颇为慷慨。 王泌跟着蹙眉说“就是如此”,王瀚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声劝道:“暂毋论此事了。”
他的话说罢,王泌自然知道他担心就此影射到当朝,而对他撇撇嘴,揶揄他胆小怕事。 贾璘随后略微缓和下来,接着说道:“大丈夫当为家国奋身,不如此,岂有心安之时!”
王瀚这次不再犹豫,当即与妹妹王泌一起拱手道:“诚如是言。”
略做沉默,贾璘平复了心情。王瀚见王泌对贾璘的神态实在可堪气愤——那崇拜的神情溢于言表,毫不收敛些许。 暂且忍下对小妹的不满,王瀚似乎想起来什么,再向贾璘请教到:“璘哥儿提及宋室终究力有不逮,最终令人惋惜地舍弃了大片土地。在下倒与鄂尔多斯一事联想起来。若要保得这片旧地,我们又该如何呢?”
知道他是在质疑自己或者没有后续办法,贾璘自然不能被他这个问题难住。旁边的王泌觉得哥哥王瀚问的无礼,虽然不能阻拦,也连续给他送去了几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