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大哥喝茶。”
贾璘笑着邀请道,贾珍也就回过神来。端起茶杯,他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默默地放下茶杯,他再略作沉默。 尤三姐当下正是妙龄,贾珍很遗憾自己没能尽早趁热打铁,才有如今被柳湘莲抢先的事。心里哀叹之后,他再眯着眼睛,暗想那个长得娇媚,但性情更为柔和、看起来好摆弄的尤二姐。 虽然跑了一只“金丝雀”,但贾珍总想着还有一鸟在手,心情也是稍微稳定。 略作沉默之后,他也不能多是干坐,似乎想起来再问道:“璘哥儿回来面圣,可有领到新的旨意?”
他这问话看似随口,贾璘正要借势引导:“暂未。不过,” 贾珍见他说得犹豫,不禁凑近前,瞪大眼睛问道:“如何呢?”
似乎觉得很为难,贾璘皱了皱眉,再就摇摇头说道:“无他,就是等候罢了。”
贾珍见他如此,也跟着皱了眉头。稍后,他就笑了,再低声说道:“我知道了,璘哥儿这是有意要瞒我了。”
“珍大哥如何这样说?”
贾璘的神情显得有些不悦。 贾珍拱了拱手,再捋须笑道:“并非是我好奇,实在也是长安官贵人等之中,几乎已经传遍了的。”
说着,他朝天拱拱手,再接着说道,“圣上仁孝无比,堪称百世贤君,更为太上皇微恙而希求百官献药方。璘兄弟想说而有所迟疑的,可是此事?”
贾璘故作惊讶惊愕状,随后就下意识地顺势点点头:“此事圣上的确与在下略微提起,但只说还是考虑罢了。难道这样快就都知道了吗?”
贾珍看他似乎畏惧,不禁大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却如此惊惧做什么?莫道并非是你传说,即若是,岂不更是做在众人前面了嘛!”
贾璘似乎回过神来,拱拱手也就笑了。搭了几句话,他忽然问道:“珍大哥特意提到此事,想必也要有所敬献了?”
宁荣二府这样豪贵尊荣的门第,自然有许多治病、保养的上好方子留存。 譬如“益气养容补脾和肝汤”、“祛邪守灵丹”、“开窍通神散”、“八珍丸”、“左归丸”、“右归丸”、“天王补心汤”、“香善引”、“梅花点舌丹”、“黑逍遥散”、“至宝丹”、“紫金锭(太乙玉枢丹)”、“十香还魂丹”、“延年神验万金丹”、“归肺顾金汤”、“催生保命丸”、“黎洞丸”、“四神散”等灵药。 再就是黛玉用的“人参养荣丸”,宝钗用的“冷香丸”,另有“八珍益母丸”、“调经养容丸”、“六(八)味地黄丸”、“活络丹”等。再就是西来药物“伊芙娜”、鼻烟等。至于人形带叶参、三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等珍稀药物,更是有所储备。 贾珍听贾璘发问,不免带着自信、自得的神情,微笑着点点头。 拱拱手,贾璘赞道:“荣国府那边暂且不说,只珍大哥这边的宁国府,必会有许多敬献。”
“说来也都是极其寻常之物。不过但为太上皇龙体康健,在下理应进些薄力。”
贾珍说得客气,但神态却显示他很自信。 “珍大哥自然能够做得此事,兄弟既是年轻又无资本,只有敬祝而已。”
贾璘恭维了几句,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了。被这样看得有些不自在,贾珍回视许久,终于明白了。 低声笑了笑,贾珍再神秘地说道:“太上皇虽然寿高,但仍是是龙精虎猛可知。或许微恙,只需床帏之内略作调理即可。”
他所说“床帏”,就是“床笫”的代名词。 太上皇身体原本并无大碍,但只有龙子、龙女相继诞生的喜讯。他又没有其它事情可做——围棋耗神,捶丸耗力。诸般游戏,皆不如皇帝轶正敬献的诸多美人。 爱心泛滥,太上皇欢喜尤甚。他对儿子的其它做法未必满意,但对这个做法还是欣然接受。贪心不足,太上皇又时常生出遗憾。身体未见真的衰弱,他的神情先有了抑郁寡欢之态。皇帝轶正极为孝敬,当然要为此赶紧想办法。 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贾珍现在说得虽有隐晦,但也大差不差。 并不敢对此发笑,贾璘只是认真地拱手说道:“既如此,在下就只有预先恭喜珍大哥。想来府里珍奇药物颇多,珍大哥自然会对症敬献。”
他说得坦诚,却又暗含着启发、引导之意。贾珍眯着眼睛略作沉默之后,不禁嘴角撇了撇,神情显得有些不屑。心里已经有了好主意的贾珍,看似随口地答道:“合两府宝方,也未必能够对症太上皇。”
“哦?”
贾璘略作诧异地发问,“莫不是,”立刻警觉,贾珍摆摆手,却不再说话了。 也不再多问,贾璘拱手说道:“珍大哥结交广泛,对此阅历也极为深厚丰富。莫说你不多言,就是说了,在下还能‘抢’走而自己跑去敬献吗?”
贾珍歪着头,带着几分不屑、轻蔑,更多的事得意的神情,对他笑了笑,再又略微摇头。 这家伙的神态自得至极,贾璘面上只做尴尬之色,心里暗笑、暗骂道:你这混账,就是想联合你老子贾敬去炼丹,以奉献太上皇“助力”之物罢了。不如此,你怎会得到恶果呢! 贾珍自己找到了答案,也的确是要去找在城外玄真观炼丹的父亲商量,如何凑出上佳的药物奉献。 现场稍有沉默,贾珍顺手端起茶杯,贾璘随即转头低喝道:“好没眼力,珍大爷的茶早已冷了,还不快换!”
小丫鬟就要近前,贾珍已经接到婉转的“逐客令”,笑着摆手说道:“提起太上皇,我也想起家父。说来也有多日没有去见礼,我这就去出城去拜见。”
“既是如此,兄弟不敢挽留珍大哥。也请代言致礼,璘才回来的确繁忙,改日一定前去拜礼。”
贾璘顺势拱手说道。 贾珍客气几句,随即起身。贾璘才送他到堂屋门口,却又见杜金平带着一人前来。来人正是贾琏,可当下几人见面,各自都先是一惊。 贾琏见到贾珍已经先到了这里,而感到惊讶,甚至带出一些紧张的神色;而贾珍、贾璘都对此时的贾琏更是惊讶——因为他不仅神色紧张,更额头、脸颊带着两道红肿的伤势。 并不好直接询问,贾珍只是哼哈着拱拱手:“琏哥儿也来明威将军这里坐坐?”
“正是,珍大哥哥是要告辞了?”
贾琏回礼后,与贾珍道别。 贾璘看着他,不禁诧异地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贾琏叹了口气,只说“确乎有事,请慢慢说”。 坐进堂屋里,贾璘命人上了茶,再予以屏退。贾琏闷坐片刻,带着尴尬的神情,以无奈的语气把近来的家事说了出来。 贾赦老而弥坚,除了续弦邢夫人以外,身边的丫鬟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却扔不知足,更还贪心有余。 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在一众丫鬟之中最受贾母喜爱。她不仅容貌俊俏,又还代管着贾母的贵重物品,可见身份不一般。除此之外,鸳鸯目下年龄已经偏大,按说早就到了婚嫁的时候。可她似乎早就笃定就这样单身侍奉贾母,并没有婚配的心意。 贾赦就从鸳鸯的品貌与地位重要的程度上,相中了她并要邢夫人代为向贾母恳求,要去东院服侍——也就是做妾室。 邢夫人自己也并不受宠,想着要尽可能“三从四德”来讨得老爷欢喜,就痛快地答应下来。可她毕竟也知道鸳鸯受贾母重视,再就是贾赦年纪老大,定不是鸳鸯爱慕的人。况且,鸳鸯更没有任何绯闻传出,对府里的哪个哥儿也不多看几眼。 于是,邢夫人就巧言去请在府里上下活跃的王熙凤帮忙。王熙凤何等聪明,自然不肯亲自出面,只是让丫鬟平儿去告知了鸳鸯。邢夫人等得不耐,自己也去找鸳鸯说。不用多想也知道,她碰了一鼻子灰。 贾赦与邢夫人正为此事羞恼的时候,鸳鸯更还主动在贾母面前哭闹,用剪刀断发以表明宁死不嫁贾赦,再又请求:愿终生侍奉贾母。未来若有变故,情愿出家清修! 贾母得知内情后顿时大怒,焉能不知贾赦有借此暗算自己私房钱的心思?!不好当众过分喝骂,但贾母也指斥邢夫人过于骄纵丈夫——这与她调和王熙凤与贾琏的吵闹截然相反。她劝那对小夫妻的时候,表面有压制王熙凤,来给贾琏“透口气”的意思。可她此时的做法,却是她真实心意的表白。 可见作为当下贾氏实际掌权人的贾母,虽然知道不好多管男子的“风流事”,但并不认同子嗣们无耻乱来。 贾母不满地训斥邢夫人:我就这么一个得力的丫头,你们还要惦记!她留在我身边,就算你们孝敬我了。大老爷若是缺人侍奉,就由我出银子,给他再买个去! 邢夫人连连请罪,贾母再顺势把贾琏也痛骂了一顿。这次,她不再留情面,而是直接喝骂贾琏近乎无耻,总有勾搭乱七八糟女人的事。 贾琏羞愧难当,只得谢罪不停。这件事就此告罢,贾赦虽然羞恼,也只好另行发火——果然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个漂亮侍妾嫣红。 事情虽然过去,贾琏总是觉得当众被骂而羞赧。他与邢夫人都是尴尬至极,不由得哀怨地说道:都是大老爷一时糊涂,没有考虑仔细做事。害得太太和我挨了好一顿骂! 这话原本是他的牢骚,可邢夫人或者是枕边闲得吹风,或者是借来埋怨,说给了贾赦得知。 原本也是羞恼不已的贾赦,就此大发雷霆。找来贾琏,他拎着竹杖在手,嘴里喝骂道:前次让你买几把扇子不得,雨村老爷转送来,你竟然还说他心思龌龊、行事过分!现在你更竟敢抵牾亲老子来了! 说着话,他就没头没腚地挥杖打来。贾琏又知道他年纪已大,并不敢过分躲避, 只得硬抗。贾氏教训子弟,又有赖婆子的话——教训儿子值似审贼! 当下贾赦又是羞恼非常而借故来打,贾琏可谓惨透了。不仅身上被打得四处疼痛,他脸上也因为没有及时规避,被贾赦手中的竹杖扫中两下。 说到这里,贾琏红着脸说道:“就是在下如此情形的缘由了。”
贾璘听了也是感叹:贾赦何止无耻!这人不仅有亏私德,更还胆大包天,敢于参与贿买兵部武官,甚至边地的官将。 还在为贾琏叹气,贾璘就见他再接着说道:“我来这里,自然也知道将军事务繁忙,并不敢只说寻常家事。”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低声说了下去。 贾璘也就听得明白,贾琏这是来“求计”了。他也听说了柳湘莲要托媒求娶尤三姐的话,所以急着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