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快请坐。”
贾璘拱手回礼罢,与她相邻而坐。甄玉莲等如夫人各自施礼后,侧坐在畔。 史湘云、薛宝琴等亲戚施礼后陪坐在侧,再就是袭人、可人、晴雯等丫鬟(暂无名分的妾室)拜礼后站在一边。 贾璘先问候林黛玉近来饮食,林黛玉答复一切安好后,再对他予以关怀:“爵爷才再得殊荣,却又要远出。妾身倍为惦念,万望爵爷珍重安好如故。”
贾璘点头称是,再又慨然说道:“与夫人旧事记忆如昨,夫人关怀体谅,某更逐一铭记于心。稍待公务息止,某必再与夫人欢聚。”
林黛玉念及往事点滴,从两人幼时相识,再有论诗说词、说笑无忌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一时不能言语。 贾璘再嘱咐她一切须要仔细,林黛玉悄然拭泪作答:“爵爷为补天下不惜身,妾只坐在扬州静候。”
略作迟疑,贾璘再说道:“战事再起,或有更大波澜。夫人身躯金贵,可暂去金陵小住。”
听了这话,林黛玉先是暗自慨叹,再又拔直腰背看着他说道:“爵爷血战四方,妾安肯畏避?又听说古时即有林四娘故事,只是妾一时不能记得分明,还请爵爷略作详述一二。”
贾璘不禁身子一震,就此迟疑沉吟起来。 林黛玉落泪哽咽说道:“以爵爷英才,断不会对此不明。莫为妾胆小为念,只欲听爵爷讲来。”
贾璘看了看她,心中眼中也是热潮冰水涌动。以林黛玉之聪慧,或是猜到他是要前出宝松指挥所,要带着林宗圭等人与金人海战的了。那么海战的方向,就不会仅是宝松一带,应该是在北面的山东地区。 略微稳定了心神,贾璘缓缓说道:“古来有位奇女子林四娘,受到恒王喜爱为姬而同住青州。时有乱贼来袭,恒王等官将殁身阵前。林四娘不甘贼人所欺,率兵民以阻敌终于战死。后人敬仰,称之为‘姽婳将军’。”
他说得凄然,甄玉莲等人纷纷落泪。林黛玉却展颜说道:“这姽婳将军终究是落了败的,以妾身来论,她虽忠勇却还是短视了的。”
“哦?”
贾璘不禁转头看向她。 林黛玉接着坦然说道:“恒王遭祸、青州不保,若林四娘早有建言,倾府库之财、尽人民之力,如汉末三国陈元龙退东吴孙策、孙权而大用智勇,将士一齐奋力,岂有贼人得逞之时?”
陈登表字元龙,当年据守在扬州一带,不仅未当地百姓疏浚河道,更的确击败了孙策、孙权的数次进攻。他作为一名文士却不畏强暴如小霸王、江东虎者,创造了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接连奇迹,始终保有了扬州一带的安稳,为其主曹操后来争夺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堪称古今奇士。 她说得似乎玩笑,但语气坚定坦然。堂内诸人尽都哽咽难对,一起俯身低头致礼。袭人、晴雯等人懂得她的心思,知道她决意信任贾璘,不仅不会暂避金陵,更还已有与扬州共存亡的决心。 袭人、晴雯等人自知没有这样的胸怀与见地,尽皆落泪着拜伏在地。 贾璘沉默良久,再开口说道:“或有紧急,但夫人也说贼人或者猖狂,” “有夫君谋划,妾身又有姽婳将军故事听得明白,毫无担心之理。”
林黛玉笑着答道,“林四娘只是以一姬之低微身份,尚且可以因为爱怜恒王、关怀百姓而大献忠勇,妾身却白得爵爷眷顾与诰命夫人称号?”
贾璘听了立刻湿目,再要说什么,只见她已经站起身来,也连忙起身面对。再次深深地福礼后,林黛玉看着他说道:“爵爷大计于胸,妾身不敢望得万一。爵爷自去驰骋,妾身安坐扬州以待。”
贾璘看着她说道:“夫人万安。天成必屠尽金狗以报夫人挂念之心。”
说罢,他郑重地拱手答礼。 裙袂窸窣而动,林黛玉再略微福礼后,自顾迈步离去。袭人、可人连忙跟上。史湘云和薛宝琴再对贾璘深情一瞥,跟着走出堂屋。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纷纷齐呼道:“恭送夫人。”
送别了林黛玉以及林如海、贾敏,贾璘坐在堂屋椅中,沉默了许久。 晚间已掌了灯烛,晴雯近前说道:“请爵爷用晚饭。”
贾璘回过神来,径自走去甄玉莲处。 甄玉莲陪坐在畔,低声说道:“爵爷只需仔细,妾唯有日夜祈祷思念。”
说罢,她要拜伏施礼,被贾璘连忙拉起:“莲儿有了身子,才应该多为自顾。”
两人相拥而坐,甄玉莲不敢落泪,只是伏在他的怀里不动。 “若爵爷许久未回,婴儿该是如何名字?”
她柔声问道。 “芳。”
他当即说道。甄玉莲坐正福礼答谢,再说道:“爵爷外出,妾不能陪伴左右。就晴雯陪着爵爷,妾足可安心。”
贾璘点头后,随即起身前去正堂。 再召集了众官将聚在一处,贾璘再予以了抵御与布防的强调,苏璋、潘贵、葛瑾等人留任扬州,吴焦巴弓等人将会随行。他最终说道:“扬州为我朝富庶汇集之地,但若有误,我等只有以身殉国。”
众官将随即称喏,拜伏在地领命。 转回后宅,贾璘略对阿茹娜吩咐之后,直接去到妙玉住处。妙玉仍是神态安然,贾璘拥着她也不多语。自褪衣袍之后,妙玉与他拥卧也是不言。 “妙玉有子,可称‘莹’。”
贾璘在她耳边说道。妙玉轻“嗯”了一声再道谢后,拥着他酣然入睡。 梦中或有不安,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贾璘看着月光下她润泽的面庞,怜爱地轻抚不已。 悄然起身,贾璘轻步走出了屋子。妙玉睁眼看着他矫健的背影,任清泪滑落枕畔。 夜色仍深,后宅的院门口却已经聚集了几人等候。阿茹娜带着金珠、翠玉、丽婧、美娥,正要近前说话,却见贾璘自顾拉着晴雯上了马车,随后说道:“出行。”
阿茹娜等人也上了马车,一行人出了将军行署侧门,再有侍卫护从着赶去码头。 直接登上大船,贾璘一行入得舱内,船夫立刻扯满帆席,顺着运河河道赶去长江水道,进而东去长江口外的宝松指挥所。 晴雯被贾璘拥坐怀内,再没有了往常的娇蛮而只有降顺。她有着甄玉莲、林黛玉近似的娇柔,更有她们内里刚强的外显神态,贾璘拥着她只觉得倍为鼓舞。 摇摇晃晃地坐在他怀中,晴雯柔声说道:“奴婢原本是怕的,但有爵爷在,也就都不顾忌了。”
贾璘只不说话,听她娇呼不已。阿茹娜在舱门处请问道:“爵爷可用饮食?”
想了想,贾璘随即说道:“命丽婧、美娥暂来陪伴晴雯,你且回自己舱内。”
阿茹娜心中忐忑,答了是字后转去吩咐。 晴雯听了更是傲娇,伏在贾璘的身前说道:“谢爵爷关怀,奴婢本也不觉得孤单。”
不待她说完,贾璘抚按住她的娇躯自顾说道:“海路也是迢遥艰险,总要有人陪着你才是。”
晴雯腰背一紧再连忙道谢后,丽婧、美娥两人已然进来舱内。 贾璘略做了吩咐,她两人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应命。耳边听得晴雯低呼一声之后就无力垂头,贾璘扶着她说道:“晴雯确乎娇弱,快扶去休歇。”
丽婧、美娥连忙扶住,把她搀回床榻上。 贾璘再被两人服侍着做了盥洗,随后走去舱外甲板。 长风顺势扑来,吹得他的衣襟摆拂。回望扬州,他想起数年前以少年身份经过淮河道,再以重兵袭击北岸,进而猎杀奴酋两子的经过,胸中自是豪阔不已。 又有姽婳将军故事被引出,贾璘再念及扬州城内的林黛玉,不禁遥遥拱手。 站立许久,他再转回舱内。阿茹娜已然红着眼眶,守在舱门处等候。见贾璘再没言语,她不禁低声哭着说道:“爵爷这是怎么了嘛,你的阿茹娜并没有再犯错误,却为什么不被理会?”
贾璘再要迈步,却被她大胆着拉住了袖子。她扬着头看过来,急着踮脚凑近红唇,贾璘索性拉着她回去舱内。 坐稳之后,贾璘先是阻挡阿茹娜近前,再正色说道:“阿茹娜可想过,金人不久于中原,而瓦剌将会驰骋于大漠与鞑靼角力。但北地不宁,大成终究难安。也就是说,我们还可能会与鞑靼,包括瓦剌有战。你身为瓦剌公主,或有不便。”
阿茹娜先是一愣,随即就强挣着凑近。伏在他的身边,吻了他的手,她再流泪着仰头说道:“阿茹娜既然跟定了爵爷,就只有顺从。再者,阿茹娜父祖辈却并不是瓦剌人,而是从西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佛朗基一带过去的商人后代。”
佛朗基,是大成对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西洋人的统称。这里面既有葡萄牙人,也有后世所称的法兰西、英吉利等地之人。 贾璘先是点点头,再接着说道:“甚或,我们最终还会持续西去,与一直无礼的佛朗基人交手呢?”
“大成都是讲求礼仪,又说应该以‘有道理的人,去降服没有道理的人’的话。阿茹娜虽然愚笨,但也知道爵爷所说的大义。”
阿茹娜正色说道,“就是爵爷讲的那个姽婳将军的故事,阿茹娜听了也是悲伤、害怕。与其让敌人来攻击,不如早早地就把敌人消灭掉。”
贾璘点头称是后说道:“以有道伐无道!阿茹娜这话说得才是有大义呢。你漂泊万里,本也是无根之萍。我不过是试你忠心,又怎么会为难你?”
阿茹娜听个大概,总是能明白贾璘不再忌惮什么,就也委屈地指了指自己胸口说道:“什么大义,你的阿茹娜并不懂得更多。好在这里足够大,可以让爵爷不必小心对待就对了。”
握住她的心衣,贾璘俯身说道:“有我关爱,你一生安好。”
阿茹娜拜伏在他腿上,抽噎着不再言语。只是连连点头,她满头的金色小辫子,随着船行而晃摆不止。 船队出了长江口,转而顺利抵达宝松指挥所。贾璘才下船登岸,就见杜金平、林宗圭、林宗坤、林宗至、林宗堂、林宗境、胡光汉、石孟远、郝世昌等人,纷纷走来相迎。 先就检阅一番林家军,贾璘才夸赞了几句,林宗圭立刻拱手说道:“镇抚使林老爷才来了密信,只说林家军的名号不再有,全归为爵爷调度使用,或改称‘贾家军’即可。”
贾璘略作沉思,随即说道:“总是单独编制,就以‘龙虎军’称呼即可。”
此时这支部伍数量,已从最初的一两千人增加到了万余人。再因为一直保持着精良的训练,更有当下先进的武器配置,兵将们既是忠诚可用,又还可称悍勇。 部伍们纷纷应命,贾璘先是让冯紫英与柳湘莲辅助再做整顿,自己与几位将领也分别做了详谈,以暗查几人的心思。 林氏几位年轻后辈,自然会听从贾璘之命的同时,再要听奉林如海言语。贾璘自知如此,却也不能强行纠正。 至于胡光汉、石孟远,尤其是郝世昌,这都可以算是贾璘的心腹之人。甚至,因为他们的勇猛与最早相识,比冯紫英、柳湘莲更为拥戴现在名声大震的贾璘。 思考过后,贾璘随即吩咐以石孟远为主将,林宗坤为副将,带领部分士兵、夫役留在淞沪一带督运粮秣、制造新式武器。尤其是新式火炮、枪械的制造,贾璘叮嘱务必保持机密状态。 这也不用多说,石孟远等人也知道不能泄露,以免被金人的细作探知了去。 随后,贾璘再找来杜金平,询问前去联络八卦教教主周世广的事。杜金平回报道:“那边听说可以给予官位与赏赐,大多立刻就欢欣鼓舞。教主周世广虽然略有犹豫,但也恳请爵爷北上会面交谈。”
贾璘笑着点头,立刻发布了命令:征集左近的大船,从海路进抵山东青岛所在的胶州湾。 杜金平带着吴焦巴弓等人先行乘船出发,仍是提前秘密地联络周世广,从青州集合教众为兵东向来接应。 先行者已然出发,贾璘这边再整顿、安排之后,把船只分为几只舰队——船只大小与数量各不相同,以迷惑与更好地击溃可能随时来战的金人舰队。 火炮、火药、火铳乃至震天雷等火器,源源不断地搬运到了各只战船,贾璘立刻命令冯紫英、柳湘莲、胡光汉、郝世昌,以及林宗圭等人分别登船,沿着海岸线北进。 以当下的航行来说,还不能任意驰骋于波涛滚滚的大海之中。但北上的海路,却因为有熟悉航道与航海经验的船工,前行得也是顺利。 船舱内的晴雯已经脸色发白,贾璘安慰着说道:“我们距离海岸线甚远,再就有无数船只护航,晴雯莫怕。”
晴雯点点头,再就伸出两条玉臂要来抱。贾璘不禁笑道:“这是要在船上做针黹吗?”
晴雯听了捂嘴笑道:“奴婢倒还真的要试试呢。”
说罢,她安然地坐在一边,就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翻弄着灵巧的两手。旁边的丽婧、美娥看得也是出神,不禁赞道:“晴雯姐姐真是好巧手。”
贾璘爱怜地看着晴雯,点头称是:“从针黹到家务到日常,亏得晴雯一双巧手。”
晴雯做得认真,听了这话再掩嘴发笑:“爵爷是只爱奴婢的这双手了?”
贾璘还没作答,先见到金珠站在舱门口。不必多说,这是阿茹娜在那边待得又是枯燥,让这个丫鬟来请了。 “就去阿茹娜那里一起坐。”
贾璘伸手过来,晴雯连忙侧身避开:“奴婢不敢。一起还做得什么?不如就在这里。”
贾璘再要说什么,只听甲板上有兵将们的呼喝声传来。晴雯先是愣住,再就两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果然是遭遇了敌情,有十来艘船只组成的金人警戒船队,发现了大成北上的舰队。 因为各自编队,大成这边并不是一窝蜂地北上,而是或近或远地分别行进。金人目前看到的,也只是二三十搜船只而已。 两边各自侦察到了对方,金人那边随即警戒,大成船队并不迟疑地继续靠拢。 金人慌乱之下,当即施放了火炮。沉闷的炮声在夕阳中响起,海绵上安宁的金色波涛就此被震碎。 炮弹声呼啸而来,落在船只旁边的大海中。晴雯听得惊悚,两手一抖,指腹上现出一粒小小的血点。 贾璘伸手按住,对她说道:“伤我晴雯,他们更是没命在。”
他的话音才落,大成兵将也不必请示,立即予以还击。 火炮声隆隆,更有船只的震颤晃动。身子吓得瘫软的晴雯偎在贾璘的怀里,恨不得赶紧化成一滩水,被他融进身体里去。 接连响了几十声之后,船队逐渐恢复了宁静,继续匀速向前航行而去。晴雯还没回过神来,贾璘不在意地说道:“金人必是已成齑粉。”
说着,他就要拉起她隔着舷窗去看。 晴雯先别说是否还害怕,此时仍是吓得动弹不了。贾璘干脆要抱起她,却见她并紧两腿连连摇手却再不敢动身,红着脸颤声说道:“湿透了的。”
贾璘只得忍住笑,安慰着说道:“稍后习惯了就好。”
“不该跟来,给大爷添了心烦。”
晴雯羞得抬不起头来。 “就要带着你才安心。”
贾璘冲她挤挤眼睛,随后走了出去。 走到阿茹娜所在的客舱内,贾璘先感受到一阵清凉的海风吹来,再赞了一声:“好个娇悍的婆娘!”
顺手在她的娇躯上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