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外侧是什么？雪岩曾以为是虚空，如同饼干间的黑色糖浆般将宇宙粘在一起。一切进入虚空的物质都会湮灭，那里不存在任何事物。

　　因此，身在宇宙之外却依然活着，甚至能够思考的雪岩，知道这种猜测是错误的。

　　正确的描述应当是这样：宇宙本身就是一种秩序。自诞生起，宇宙内的一切便按照固定的法则运转，这种秩序维持着宇宙自身的存在，假如秩序崩溃，那么宇宙就会彻底消亡。

　　因此，宇宙的外侧是无序，或者说，乱序。没有任何法则，又或者说，包含着一切法则的可能性。宇宙就好比杂乱无章地排布的糖果中，偶然出现的一些颜色相同，或味道相同的糖果。当乱序中的某种潜在秩序自我叠加，并爆发式地扩张时，宇宙便诞生了。

　　或许正是乱序中的无限可能性，维持着他得以在宇宙之外仍然存在。

　　在终结悖论闪点，消灭恶魔之后，构成他的光之躯便被放逐到了这里。艾拉从闪点创立的那刻起就被排斥出去了，因为阿尔法人的科技似乎只接受人类灵魂。

　　但由于闪点是他们共同创建的，因此代价也共享。艾拉只是早一步被放逐罢了。

　　“所以，永恒的尽头，究竟在哪？”

　　雪岩毫无头绪。他唯一紧紧攥在思绪里的只有这句话，但却没有任何其他线索。

　　他犹如无限的虚空中游荡的幽灵，甚至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没有所谓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但他的思绪却依然正常地单向前进，这显然并不合理。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陌生的波段。

　　“……连接……听得见吗？喂？”

　　是人类的声音。

　　雪岩精神一振，心想莫非是人类在某个时空发展出了能够到达宇宙之外的技术？

　　“哎，我就默认你听得见了，语言也能理解吧？毕竟你是人类嘛。嗯，怎么说呢，我是来自阿尔法宇宙的人类，和你所在的宇宙拥有完全不同的历史，但是基本的性质还是一致的。很抱歉的是，我们无法接应你到我们所在的地方。阿尔法宇宙已经湮灭了，我们因为进升才逃过一劫。扯远了，总之，虽然你和我们之间距离接近无限，但在你被‘混沌’同化之前，确实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雪岩只能单向接受对方的信息。看起来，这次沟通属于某种远超出他理解的科技范畴。

　　“你知道，无数宇宙现实中的你的灵魂，都来自于同一事象的投影，投影的角度稍有差池，便会导致灵魂在不同宇宙的不同选择。而你，却通过自我校正这一角度偏差，使得意识在不同的宇宙的灵魂中切换。这就是你的功能，学名为‘迪普勒森弦棱镜’，用途很多，挽救死去宇宙只是我们预期的其中一种结果。现在，你是否感到好奇，既然无数灵魂只是某种事象的投影，那么这个事象，究竟位于何处呢？”

　　雪岩无法回答，但他的心中已有答案。

　　“我们称那个地方为‘永恒的尽头’。因为没有意识能够抵达那里，也没有所谓的生命或文明能真正抵达那里。那里独立于全部的宇宙之外，是混沌所以是无限而不是无的根本原因。但是，去那里吧，以你的能力，应当能够做到。不需要再从影子里寻找，而是直接顺着光前往太阳，若你能做到，那便意味着阿尔法宇宙的最高伟业之一。”

　　波段消失。在这没有任何方向的乱序之中，雪岩就如同杂乱波段上的一个光点。即便目前他有着自己特殊的频率，但终究也会湮没在这无尽的混沌中。

　　要在那之前，抵达永恒的尽头，一个极为特殊的宇宙。

　　“既然是我与身俱来的功能，那我理应能够做到——”

　　他试图穿越。但是，没有宇宙接纳他，混沌之中，竟然没有任何秩序能够容忍这曾经制造悖论的存在。他如同水潭遍布的大地上的孤独泪滴。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的目的地。他要做的是逆流而上，回到一切的源头。

　　然后，在接近成功前的刹那，他察觉到了异样。

　　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将会作为一切雪岩可能性的结合而苏醒，但代价却是所有宇宙中的雪岩全部消失。他应该这样做吗，为了保存自己，让无数宇宙中的雪岩彻底消失？

　　不行。他本就只是无数雪岩中的一个，既没有资格接受其他的雪岩，也没有资格让其他雪岩的可能性消失。

　　于是他放弃了，在这片混沌之中，他什么都没有做。

　　·

　　在放空一切，甘愿结束的那一刻，雪岩从混沌乱流中消失了。

　　或许是那时他的思想正好契合某一种特殊秩序的需求，不论如何，他被拉入到了那个秩序之中。

　　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

　　他挣扎着坐起来。土地很温暖，远方的太阳很刺眼。

　　“这里是……地球？”

　　不。有着多元宇宙视野的他立刻反应过来，这里不过是仿造地球而制作出的模型。虽然太阳和草地确实都是真实的。

　　远方有一处小木屋。雪岩缓步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门。

　　“艾拉？”

　　他本能地这样问道。

　　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门开的声音，随后嗅到淡淡花香，他深爱的女孩就在眼前。淡紫色若丝绸般的长发飘荡着，她踮起脚尖，两人在温暖的日光下静静地相拥。

　　“你来了。”

艾拉轻声说道，紧紧地攥住雪岩的衣服，“我好怕你来不了这里。”

　　雪岩深吸了一口气：“抱歉。但我最后确实放弃了。”

　　艾拉点点头：“嗯，我知道。真正的永恒尽头是很无趣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有，因此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你的选择没有错，或者说，正因如此，你才能来到这里。”

　　两人进入小屋中。雪岩望着精致的内部装修，问道：“所以，这个宇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能到这里？”

　　艾拉看向窗外的太阳：“这里是我们真正诞生的地方，无限棱镜的内部。这里联系着所有宇宙，却又独立于所有宇宙之外。这里是只属于我们的，永恒的尽头。”

　　照进屋内的太阳光霎时间分裂成无限的光束分流，每一根光束内，都蕴含着对应的某处宇宙。

　　艾拉兴奋地说道：“看，我们能在这里看到所有的宇宙哦？这里是有如宇宙瞭望塔一样的地方。”

　　“嗯，我看见了。但是啊，艾拉，即便没有这样的景色，能够和你永远待在这里，我也愿意。”

雪岩说道。

　　意识处于永恒的囚笼中，视线却遍布无限的世界，这就是命运之轮最后的结局。

　　·

　　“对了，艾拉，那个漆黑的轮子，自称命运之轮的家伙呢？”

　　“哦，那个啊。那不过是恶魔长老安置在我的灵魂中，试图操控权能的小型恶魔，早就被我处理掉了。怎么，你难道还怀念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