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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他贪婪而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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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凛冽, 他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  顾栖醒来的时候狭窄的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揉着终于清醒的脑子,一抬头就看到了放在床边椅子上的水盆、毛巾,他心中暗道少年的体贴,在收拾好自己后便慢吞吞地搭着尾巴、悬在床沿, 将视线落在了窗外——  一夜的寒风中夹杂着落雪, 昨日好不容易轻薄了几分的积雪再一次变得厚重, 此刻正被勤快的少年清扫着。只穿着一身单衣的少年手里抱着几乎有半个自己那么高的扫帚清理着堆积的白雪, 那握着木杆的手臂冻得通红,指尖发紫,高高吊起的裤脚下露着半截脚踝, 连血管都泛着瘆人的青紫。  顾栖皱眉, 室内还有墙壁挡风遮寒,但到了院子里却什么遮蔽物都没有, 气温寒凉, 对于一个还不曾彻底分化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小孩不能这样养的。  “亚撒。”

他张嘴喊道。  屋外埋头打扫的少年一顿, 有些迷茫地抬头, 回眸正好对上了屋内青年的视线。  亚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招了招手,便准备继续低头打扫, 却不想脚还没迈动一下, 就再一次被那道清亮、好听的声音叫住了, 这一次对方让他过来。  黑发青年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很舒服,像是潺潺的流水, 温暖轻和,不含有任何的恶意与嘲弄。  拍了拍身上细碎的冰碴子, 亚撒放好了扫帚、抖去一身寒意才进了门。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扣了扣冻僵的手指, 小声问道:“你饿了吗?”

像是懵懵懂懂的小狗, 只知道叼着自己仅有的破布垫子去讨好偶遇的路人。  顾栖摇头,他伸手悬在半空中,“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亚撒握着拳头的手指紧了紧,结着冰碴子的深红色短发乱糟糟地炸在头上,他看了看青年伸在前的手掌——苍白、修长,像是雨水后刚刚冒头的笋芽尖,指腹微红,甲型圆润,怎么看都能夸出一声“漂亮”。  可亚撒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迟疑了片刻才递过去的手没有同龄人的细嫩,蜜色的皮肤上因为寒冷而泛着青,脉络清晰、骨节明显,手背、指尖上落着几个格外明显的冻疮,皲裂的纹理细碎蔓延——这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而像是一块饱经风霜的干树皮。  亚撒有些自卑地想抽回去,毕竟自己的这双手和青年的放在一起简直就是丢人。  “别动!”

一声不轻不重的呵斥叫停了亚撒刚使了劲儿的手肘,他僵硬着手臂,按耐住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顾栖低头看了会儿。他掌心的手格外冷,像是一块冰,青年的视线透过挂起半截的袖口看到了少年掩藏在手臂内侧的青紫伤痕,新新旧旧,相互覆盖。“你身上的伤……”  “这里的人打的……”  历史中关于黄金暴君记载最多的都是他继位之后如何大刀阔斧地整改帝国、扩充疆域,但对于其年幼时的描述却少之又少,就像是被刻意抹除了一般,充满了令人好奇的神秘色彩。甚至有不少人认为曾流落在外的少年暴君或许遇见过什么稀世传说中才有的机遇,这才造就了未来的一身本领。  而顾栖也曾幻想过那些传说故事,但现在他所见的却是只一个常受欺凌的小可怜。  “这么冷的天,不休息休息吗?”

顾栖没有问伤因何而来,在这种环境下,多多少少他都能猜到一点。  蜜色皮肤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小声道:“下了雪,不清理会不好走的。”

闻言,顾栖又看了看小屋内堪称凄凉的环境。  青年漂亮的眉头皱了皱,还不等他想出什么,就听面前的少年急匆匆道:“你、你别走好吗?我一会儿会打扫干净的,然后出门找吃的,昨天的茶点你不喜欢吗?那我再去看看别的……”  轻轻的叹息从顾栖口中溢出,反手握着他的少年身型一僵,就像是见了猎人的野兔,颇有种无力逃窜的胆战心惊,那双赤金色的眼瞳中满满的是惊惶,就好像前一夜的相处让顾栖已经成了少年的全部依靠。  可怜又无助。  这样的依赖来得好像毫无缘由,可顾栖却又意外地能理解——如果当时,在他孤身一人流浪于荒原之星的时候,大抵也会把好不容易抓到的光当作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吧……  顾栖摇头,他指了指自己担在床沿边的肉粉色尾巴,“我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哪儿?”

是带着笑意的反问,这令亚撒放心了很多,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一着急竟然把青年的手背抓得印出了红痕。他结结巴巴道:“抱、抱歉……”  “没事。”

顾栖道:“我只是想说你不用着急,目前我可能都需要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这会麻烦到你,不过我也会尽可能地提供一些帮助,或者别的什么……”  他耐心地给对方解释着,却不想少年听了半天只信誓旦旦道:“不麻烦的!我可以养你!给后厨的仆人帮工可以换面包!”

被这发言弄得有些惊讶的顾栖轻笑了一声,“倒也还不需要你养我。”

他伸长手臂,从床尾把昨天晒了许久还有些潮的女仆装勾了过来。当初进罗辛哈白塔之前,银河还在他的口袋里塞了几枚金币,也不知道这场穿越时空的旅行有没有把金币也一起带回来。  好在,穿越时空的奇遇并不会吞吃他的金子。  几枚金币交叠着铺在顾栖的手里,他递给亚撒,轻声道:“这些或许可以帮助到你。”

蒙玛帝国第七任君主暗影大帝在位期间,所有的货币上统一只在正面印了一朵蔷薇花,边缘刻了一串极小的、代表着年份的数字,简洁明了,不像其他前任君主会习惯于在金币上刻着自己的大头照片。  因此即便穿越到数千年前,磨掉了年份数字的金币和某些贵族家里喜欢收藏的纪念币没有什么区别,照样可以实现它的用处。  少年眼底闪过惊讶,他虽然生活在繁华之下,但却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即使无数次见过王室贵族头戴金冠、手带宝石,眼下却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接触到纯金的货币。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摸了摸,又很快收回,踌躇道:“给我?”

“嗯。”

顾栖倒是没隐瞒,他看了看金币边缘极小的数字符号,道:  “把这些金币边缘的花纹都磨掉,然后拿给王宫中的仆人做交换,一枚金币的价值足够换来将近大半年的食物和几件冬天穿的外套,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都需求,都可以用它来交换。记住,如果他们想要钱,就必须先满足你的需求,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不要轻易地将金币交出去。”

顾栖拉过少年的手,将掌心的金币全部都放了上去,“这里一共是十枚,足够撑过这个冬天……甚至是下个、下下个冬天……你可以今天先试一试去和他们交换。”

顾栖记得很清楚,那位黄金暴君是1800年出生,而今1812年,未来叱咤风云的君主才刚满十二岁不久,很有可能被王宫中一些不安好心的仆人欺骗,因此他又叮嘱道:  “找其他仆人交换的时候要避开人,尽量在没人的地方,如果对方讨价还价,咱们现在稍微吃点儿亏也行,主要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顾栖意有所指,“身上那么多伤口,不好看的。”

他显然忘记了,能够在这样恶劣环境下生活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真的那么懵懂无害呢?  但亚撒却一如顾栖所想,他眼底带着浅浅的惊叹,昨天还存在的可能扎人的刺儿早就消失地一根不剩,只小心地握住了青年交给他的金币,脑海中回忆着对方的话,点头,“我记住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会保护好自己的。”

“嗯。”

亚撒看了眼坐在他床上垂着肉粉色尾巴的青年,心底闪过一抹极快的怪异情绪,他小幅度扬起嘴角,“那你等我回来?”

小心的试探,像是怕被人抛弃的流浪狗。  “好。”

被安抚好的少年这次终于舍得露出一个大点儿的笑容了,或许是因为不常笑,以至于他的脸颊有些僵硬,只目光闪闪地瞧了顾栖一眼,就捂着手里的金币小跑了出去。  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行动受限的顾栖无奈叹了口气,他摸了摸自己被衣摆盖住半截的肉粉色虫尾,有些不满地拍了拍,自言自语:“你可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啊……”  现在这个情况,顾栖明显更加需要一双行动自如的腿。  圆润的尾巴尖翘了翘,顾栖握着胸口的玻璃瓶,内里的砂砾依旧闪烁着淡色的金光,令他能够在这陌生的时代多一些安慰。  此刻他所希望的,就是一切顺利。  另一边,刚刚从小院中蒙头跑出来的亚撒一步、两步,逐渐放缓了脚步。他站在一处阴影下,拇指与食指捏着圆圆的金币,对着光线,看到了印在边缘的数字。  “3000?”

他扬了扬深红的眉头,比金币还灿烂的眼瞳里闪过深思,沉吟道:“是什么呢?代号?时间?密码?”

疑惑的种子埋在了亚撒的心里,他远远没有在顾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憨傻,抬手捏着金币在粗糙的墙壁上使劲一划,原有的数字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亚撒将剩余的金币装在裤兜里,他脚步一转,熟门熟路地往维丹王宫的另一侧走。  王宫中的墙体以砖红色为主,亚撒熟练地绕过仆人成群的各个宫殿,从一条小路走到了王庭的后厨,才刚站在小门,就被懒洋洋坐在门口的仆人瞧见了。  这仆人身板高挑偏瘦、五官英俊,因为这任君主好美色,哪怕是王宫中的地位最低的奴仆都一个个有着不错的颜色。他笑了笑,脸上的嘲弄破坏了原有的美感,“小杂种又来要饭了?”

被辱骂的亚撒没有生气,只好脾气地勾着嘴唇,露出一个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仆人动都不动一下。  仆人本想恶狠狠地瞪回去,毕竟这只是一个不被陛下、王后承认的小杂种,他欺负这小杂种可是不止一两年了……在整个王宫中,来自最高阶级的恩宠就是保命符,因为陛下、王后的态度,这才造就了底下仆人们对于亚撒的怠慢与故意欺辱。  但今天,仆人却失算了。以往被瞪一眼就小心来干活的小杂种竟是立在原地不动,一双赤金色的眼瞳定定地瞧着仆人,浅色的虹膜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让仆人青天白日之下想到了索命的恶魔。  仆人的神情僵了僵,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儿看得后背发麻。  他扔了手里的抹布气冲冲地走了过去,一把推着蜜皮少年撞在了冷硬的墙壁上。仆人伸手格外侮辱性地拍了拍亚撒的侧脸,恶狠狠道:“是没被打够吗?”

亚撒垂眸,“我看到了。”

仆人心头一跳,手指颤了颤,“你看到什么了?”

他似乎有些心虚。  “你和国王陛下的新情人……”亚撒抬眼,对上了仆人暗藏心虚的褐色眼瞳,“不要怕,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仆人怎么也没想到一直以来被欺负的小杂种也能有拿捏他秘密的一天,明明他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仆人压着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你觉得你说出去了会有人相信?”

“大概是不会的。”

他能够看到这个“秘密”还要归功于顾栖,要不是因为昨日想为自己的“冬日礼物”找饱腹的食物,亚撒也没机会撞到这桩丑闻——现任国王陛下的新宠情人竟然与在后厨偷懒的仆人互有私情。  亚撒摇头,很快补充的话就令仆人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但我到底流着国王陛下的血,比起我,更危险的一定是你。毕竟,我听说那位情人已经有孕几个月了,如果你的存在被知道……”  他笑了笑,眼底浮现好奇,“你觉得国王陛下会不会在意他情人肚子中的孩子到底属于谁?”

“你想做什么交易?”

亚撒露出掌心里被磨掉了数字的金币,“纯金的。”

仆人眼睛一亮,他虽然与国王陛下的新情人有些床铺上的关系,但碍于王庭内人多眼杂,盯着新情人的眼睛只多不少,因此他也活得算不上有多得意,每次离开王宫去赌钱都束手束脚,难受得紧。但是这枚一金币却立马攻破了他的防备——足够他好好玩一个月了。他再一次道:“你要什么?”

“热的食物,棉衣,和一床被子。”

亚撒补充,“足够三个月的食物。这点东西换一枚金币,应该绰绰有余吧?”

仆人眼馋地盯着亚撒的手心看了看,最终点头答应,“好,三个月就三个月!那个秘密,你最好咽下去当不知道!”

“我会的。”

少年目光闪闪,似乎格外满意这一次的成果。  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在顾栖等得心里开始担忧时,终于隔着窗户看到了一个怀里鼓鼓囊囊抱着东西回来的身影。  亚撒一进门,顾栖就问道:“没有被欺负吧?”

“没有。”

少年摇摇头,他把怀里的东西都放在床上,简单说了一下状况,“运气好,这次需要的东西都换来了。”

“真的没被欺负?”

“嗯。”

似乎是很少被关心,亚撒的耳尖微微发红,“真的没有。”

“那就好……”  少年掏出热乎乎的饭菜递给顾栖,两人缩在狭窄的小屋里解决了午饭,又看了看刚换回来的物资,待顾栖刚换了一件厚实点的衣服后,一抬头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少年肩胛有一处狰狞的青紫。  “你后背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惊慌将衣服套了上去,手臂抬动间牵扯到伤口,倒是忍着没叫出声,只是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骗不了人。  “过来,我给你看看。”

“真的没……”  “亚撒。”

清清淡淡的声音里并没有过分明显的情绪,但深红色短发的少年还是轻微瑟缩了一下,他缓慢靠近,终是拉起了后背的衣服,露出了肩胛上那片已经渗透到血肉之下的狰狞青紫。  像是撞击过的痕迹。  顾栖的手指轻轻落在了青紫的皮肤上,背对着他的少年立马缩了缩肩胛,可想而知那痛感定是不轻的。他侧身在换来的东西里找了找,倒还真看到了一小瓶治疗喷雾。  “幸好你还记得弄点药来。”

说不清是夸奖还是无奈,顾栖忽然觉得这位少年暴君不傻,但似乎现在还没有太聪明,难不成是未来某天忽然开窍的吗?  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可能在扮猪吃老虎的小虫母终究少了一个心眼,他所经历过最大的困难就是荒原星上的独自生活,以及在军校中被贵族“针对”,但这些却不足以令他成为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顾栖在心里浅浅心疼了少年后,便小心地用喷雾给对方处理伤口。  “以后受伤了告诉我,别藏着、掖着。”

或许因为亚撒是他在陌生时空遇见的第一个“好心的孩子”,顾栖心中的警惕早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厉害,再者他的秘密除了已经被看出来的非人种族,就是来自未来的身份,似乎没有什么可用的价值。  顾栖:“我们也算是暂时的室友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对我也可以放松点,至少有一点是绝对的,我不会伤害你。咱们目前应该是合作关系?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不过……”  顾栖顿了顿,他所掏出的那些金币是他身上仅有的,但当他看到少年身上那些斑驳的伤痕,想到之前冒着风雪、藏在口袋里的茶点,他又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或者说是一些我能帮到你的?”

只身一人在这陌生年代的他,似乎才是最无力的,但当看到受苦的少年,却依旧忍不住伸出手。  背对着青年的亚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他猛然转头,眼底藏着一抹殷殷,“你识字吗?”

顾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乱动,你这一身的伤还没解决点呢,背对着我说就行……识字?你想学认字?”

“嗯,”重新把后脑勺和脊背露在顾栖面前的少年哑声解释道:“我之前生活在王宫之外,是七岁的时候才被带回来的,但是我没有资格去王室贵族的学院上课,王宫里有名望的老师也不愿意教我,所以我到现在也只认识一点点字……”  在那个支离破碎的小家里,亚撒的任务是照顾时常陷入疯癫的母亲,以至于他从未有过学习星际通用字的机会。  顿了顿,亚撒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希冀,“我也想去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是蒙玛帝国之初就建立的,蒙玛帝国因为君主的更替而经历过数次兴衰,但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却一直久居高位,成为了整个赫蒙特星域内名声最盛的学院,几乎每一个年少的孩子都有一个梦——那就是有机会去这所名校学习。  凡是能够以“优秀校友”身份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生往往有着很高的成就。就蒙玛帝国成立之初到顾栖所经历过的3084年,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荣耀校历中曾前前后后书写着数位伟人的名字——五位王室君主、十二位帝国元帅、二十二位军团长、十五位著名战场指挥使、一千三百五十八位五星帝国士兵……  顾栖当年还没毕业就参加任务,为的就是能够在毕业的时候得到一个好评价,要是能冲一冲优秀校友那是再好不过了。但谁能想到任务半截夭折,星舰被炸开了花,他也一下被炸成的渣渣。  “可以。”

顾栖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他沉吟片刻,道:“如果你能弄来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课本,那我也能教。”

顾栖的成绩不差,教一个未入学的小孩儿绰绰有余,况且每一次想到未来大名鼎鼎的黄金暴君过着这样的生活,他心底就有些说不清的怪异感。至少在他小的时候,每一次听监护人照着故事书讲黄金暴君的经历时,顾栖都忍不住向往那个开创出黄金时代的强者。  倾慕、佩服、惊叹。  曾几何时,著名的黄金暴君亚撒是幼年时小贝壳(监护人给顾栖起的名字)心中的偶像,仅次于会潜海打鱼、建造房子的监护人。  那一瞬间,在顾栖所没注意到的角度下,蜜皮少年的眼底骤然亮起了意外之喜。亚撒不确定自己的“冬日礼物”的这句话藏有几分真实力,但这确实是他现阶段最需要的——他迫切地需要用外力武装自己,然后彻底改变困境,让那群高高在上的人后悔……  “谢谢。”

“互帮互助。”

把喷雾收好,顾栖看着亚撒穿好新换来的衣服,衣摆落下之间,陈年的伤痕依旧在,即使有医疗喷雾,但也不足以叫它们彻底消失。一个念头出现在顾栖的脑海里,他甚至都没有多加思考,就道:“想学打架吗?”

“想。”

他贪心到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要。  顾栖歪了歪脑袋,肉粉色的尾巴随着他心底的思绪晃了晃,勾着少年的眼睛忍不住地往上边落。  顾栖:“现在开始?”

“我随时都可以。”

在亚撒答应的瞬间,顾栖从少年的眼底看到了燃起的火光,就仿佛日后那位被记录在历史长河中的奇迹王者。  “从基本功开始,绕着院子跑十圈试试?”

“好。”

亚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头,他收拾好床上的凌乱,不用顾栖多催促,就跑进白雪里,绷着一张脸开始了训练的任务。  顾栖翘着尾巴默默地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暴君,他的视线从少年的发顶、脖颈、腰背、双腿划过,眼底的神色在计算着对方的身体状态。现在的亚撒看起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所以他的强大是要在日后分化为alpha才能彻底展现出来吗……  于是这样诡异却平静的生活模式开始了,一个连腿都没有就敢教人打架,一个不知对方深浅就敢蒙头学,这要是其他人知道了定要说一句“有毛病”,可放在顾栖和亚撒的身上,似乎又有些意外的合适——  顾栖孤身一人在陌生时空,双腿不曾恢复,所能依靠的只有生活落魄的少年暴君;亚撒本身不被重视,又无家底,但因为顾栖的到来才有了初步改变的事态。  可以说他们之于彼此出现在一个正好需要的时期,倘若相逢并非此刻,大抵又是另一桩故事了。  当一切缓缓进入正轨后,时间便又开始飞速地流逝,那是一种你能感受却摸不到的怅然若失,等偶然回神,却发现已经过去很久了。  先前因为有那枚金币的作用,顾栖和亚撒的生活算是稍有改善,至少现在每顿都能吃上热食。饭后顾栖依旧拖着尾巴思考如何恢复双腿,而消化结束后的亚撒则是每日重复着跑圈。  又是一次完成了顾栖布置下的任务,亚撒顶着满头碎汗走了进来,他潦草擦了擦脑袋,便捏着一本有些老旧、卷边的书放在了床上,自己则是搬着椅子坐在对面,双手放在大腿上,像是个正在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朋友。  两人每天的生活很规整,早饭午饭消食之后亚撒跑步增强体力,之后则是跟着顾栖认字,等晚间的时候稍做复习,这一天就算是结束了。  因为地处维丹王宫的偏远一角,在亚撒的小院里并不存在其他器具,这样的生活单调,但对于顾栖来说却让他时常回忆起自己在荒原之星上的事情,虽然时间、地点不同,但曾经的他与现在的亚撒在心态上却是有一些相似的。  他们此刻都是独行之人。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少年微哑的声音让顾栖回神,他一抬眼就对上了亚撒充满渴望的目光。顾栖不怎么在意地点头,这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个称呼,代表不了什么,“可以的。”

“哥哥。”

亚撒咧了咧嘴,有了些孩子心性的雀跃。  顾栖故作严肃,“就算叫了哥哥,我也不会放松的。”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根光滑的长条木棍在掌心里轻轻敲了敲,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说吧,”他扫了亚撒一眼,“今天错了几个?”

每天晚上,顾栖都会考校前一天教给亚撒的字,从不例外,而对方也从一次错十几个逐渐进步到只有几个。  蜜色皮肤的少年颓丧地伸出手掌,指腹粗糙,到能隐约看到少许皲裂的纹路。他回答说:“八个。”

“嗯?还比昨天多了三个呢。”

小木棍在手里挥了挥,顾栖抬抬下巴,“老规矩,知道吗?”

“知道的。”

未来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黄金暴君乖乖巧巧地伸开手掌心,绷得笔直,连掌纹的纹路都差点儿给彻底撑平了。  ——啪啪啪!  划过空气的小木棍在亚撒的掌心中利利索索地敲了八下,虽然声响是有的,但手掌里却没红一点,说到底还是顾栖有些不忍心真的狠劲儿打下去。  他嘀咕道:“也就是我下手轻……以后你要是真的去了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可得好好学,那边奉行的都是军事化的教育,是以帝国高等军官培育的方式来教导学生的……贵族平民接受的教育差不多,学不好教官可不会放过你。”

那就不仅仅是小木棍了,还有可能上真正的皮鞭。  说着,顾栖摸了摸发麻的手臂,不小心想起来自己刚入学参加军训的血泪史,对于一个生嫩的小年轻来说,那场军训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亚撒盯着正低头打量他掌心的黑发青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的发顶,每一根头发都是柔软的黑色,像是上等的乌木,碎发下露着半截苍白的耳尖,怎么看着都像是被豢养起来的娇贵金丝雀,但对方似乎对于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了解很多……带着尖刺,不容靠近。  心底的好奇再一次被勾起,亚撒挂上好奇的神情,小心问道:“哥哥也去过莱特蒂斯吗?”

“嗯呐。”

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莱特蒂斯的军队化管理会在每一届学生毕业后集中秘密处理他们的资料,唯有学生们未来的顶头长官才有资格申请览阅。顾栖自己来自未来,现在的学院中必不可能出现他的档案,再者因为保密管理,览阅档案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或许等亚撒有能力做到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当然,最重要的是顾栖觉得亚撒不会对自己产生那么大的好奇。  肉粉色的尾巴尖晃了晃,实际年龄也就比亚撒大八岁左右的黑发青年捡起了哥哥的架子,他用小木棍敲了敲床沿,道:“好啦,现在可不是闲聊时间,先把你今天的字写完吧,等写完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再来问我。”

“好的,哥哥。”

亚撒点头,在顾栖的面前乖巧地就像是小奶猫,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藏在嘴里的獠牙早就淬了毒……  晚间,冬夜的破败小屋中只点着一盏老式的灯泡,这里的荒凉困窘与整个维丹王宫格格不入,就好像被一道分界线彻底划分为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冰凉却奢华,充满了潮湿的香氛与莺莺燕燕;一边狭窄却温暖,被一室的暖光浅浅覆盖,伴随着少年人磕磕巴巴读短文的声音。  顾栖一边听着,一边纠正,当读到一个字眼的时候,亚撒忽然片刻停顿,随即靠了过去,指着书页中的字道:“哥哥,这个是你的名字吗?”

那是一句话:鸟雀栖息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之中。  “是的。”

“这个字,长得很好看。”

“为什么这么说?”

顾栖有些好奇。  “像是太阳西落,小鸟回家的样子。”

而鸟雀住在山林之中。  顾栖一愣,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的名字。  在三等序列星上的时候,疯疯癫癫的监护人给他起名叫“小贝壳”,后来坐上了离开的星舰、即将面临军校入学的时候,他替自己改了一个名字——顾栖——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当初在圣浮里亚星的图书馆中随手翻到了字典,这才有了这个名字。  只是当很久以后,他因过去的经历而将自己的名字定义为“无处可栖”的“栖”,因为那时候的他没有家、没有家人,有的仅仅是一腔想要找到监护人的渺茫愿望。  但是在其他人的眼中,这个名字是能够带他回家的翅膀。  顾栖笑了笑,“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母亲说是‘辽阔之海,乃是归途’的意思。”

亚撒神情中闪过回忆的色彩,“她很喜欢大海,近乎痴迷,还说我们的家乡本来应该在大海的另一边,但是因为她爱错了人,所以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顾栖一顿,心下有个猜测,“你的母亲她……”  “她死了。”

亚撒歪了歪脑袋,脸上并无太明显的悲伤,“她其实并不喜欢我,因为她知道是我的出现代替了她生命的延续,即使这是命运的旨意,但母亲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什么叫“我的出现代替了她生命的延续”?顾栖本以为是血脉的传承,但看亚撒的神情,这似乎与他所想有出入。  亚撒继续道:“哥哥,你知道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尝试过杀了我,但她没有成功。”

他压平了嘴角,补充说:“很多次。”

顾栖张了张嘴,这一刻似乎任何语言都变得格外无力,“怎么能……”  “她爱自己、爱她爱错的人,但是并不那么爱我。”

亚撒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爱她。”

少年赤金色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微光,他曾经期待过来自母亲的爱,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是错误的,就连被选择送往维丹王宫,也不过是他母亲面对费格·蒙卡的不甘心与算计——她希望这个男人能永远地记住她,但她却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在这座王宫中可能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在费格·蒙卡的心中,从来就不曾记挂过亚撒的母亲。  顾栖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看着亚撒,最终轻叹一声,询问说:“那么,需要一个拥抱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一直都在。”

“一直?”

顾栖轻“啊”了一声,“好吧,是现在的一直,但未来……”他看到了少年漫上薄红的眼底,只是无奈道:“未来我也不知道,毕竟我的家不在这里。”

亚撒忽然站起来,十二岁的少年个头不算很高,但这段时间的跑步似乎让他身量有了不小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越发清晰、有力的手臂和双腿的线条轮廓。  他起身拥住了自己的冬日礼物,对方的身体总是介于温与凉之间,散发着浅浅的香气,偶尔会让亚撒想起自己不曾回到王宫之前的生活。  他问:“那哥哥的家在哪里?”

顾栖拍了拍少年的脊背,声音有些虚无的空茫,“在一个很难到达的地方。”

那需要跨越时间的力量,但显然他自己并不具备。  “很远吗?”

顾栖想了想两个时间线相隔的数千年,从星际历1812年的维丹王宫到3084年的罗辛哈白塔,将近一千三百多个年头,活都活不到……  顾栖不由得颔首,“很远、很远、很远。”

埋在哥哥怀里的亚撒偷偷扬起了嘴角,他也安慰似的拍了拍顾栖,但心底却有些满意这个答案。亚撒知道自己藏在皮囊之下的是低劣、是自私,当他拥有了自己的冬日礼物后,便舍不得再放其起来。  他想,哥哥应该一直都陪着他。  ——幸好,那里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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