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赫并没有被艾达否唬住,脑中自然地浮现出一些玄之又玄的观点,于是鄙夷地问:“你不会是想说,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生命都是地球online这款游戏里的一串代码吧?”
“当然不是。”
艾达否侃侃而谈,十分陶醉, “Alan Kay拥有科罗拉大学的数学和分子生物学的双学位,后来因为对计算机很感兴趣,又去犹他州立大学读计算机。 上个世纪80年代的某个夏天,他倚靠在院子中的躺椅上,吹着凉爽的晚风,一口一口喝着啤酒,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伟大的想法: 他想要计一种全新的语言,支持简单、有效的编程风格,把程序员从无穷无尽的重复劳动中解救出来。这时他的生物学知识给了他至关重要的灵感。 他闭上眼睛,在脑中思考,我们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它们既独立又相互影响,它们之间是怎么通讯的? 细胞间的通讯方式主要有两种: 第一,分泌化学信号进行通讯,不论是通过内分泌、旁分泌、自分泌还是化学突触,两个细胞都不直接接触,而是通过激素等化学信号进行交流。 第二,接触性依赖的通讯,细胞间直接接触,比如通过跨膜蛋白通讯。 他想,计算机里小小的模块是不是也可以像细胞一样,平时相互独立,需要的时候相互通信,每个模块做自己的工作,一个模块放在这里能工作,放在那里也能工作。 于是,Smalltalk语言作为面向对象语言的鼻祖就这样诞生了。 至于面向对象语言最大的优越性继承和多态,本就是生物学中的概念。 继承很好理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至于多态,是指一个基因中可能存在两种或多种的性状,比如美洲豹的皮肤颜色,它可能存在深色皮肤或浅色皮肤,因为肤色相关基因存在多个可能的变异。”
艾达否的眼睛里闪着光,“预测未来的最好方法就是发明它。这句话是Alan Kay的人生格言,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儿子,你问我这些问题肯定不是想要学编程。虽然我不知道你准备干什么,也不敢多问。但我有种预感,你们发现了一些新奇的东西。”
艾达否说完又顿了顿,换上一幅欲哭无泪的表情,“创新不一定带来毁灭,你最好加把劲,基于跨膜质子浓度差提高光合作用的研究已经被提上日程了,你要是不想以后吃史莱姆一样的蔬菜,就赶紧弄点新东西出来。”
一个月后。 头上悬着三把剑: 如何逆转非编码区基因突变进程? 腺病毒如何通过影响非编码RNA影响植物? 倒计时2471天。 卢赫坐在椅子上,摸着装满蔬菜大拼的肚子,面朝横幅下的入口,翘着二郎腿,装作心不在焉地观察每一个来人的表情。 他现在已经可以清楚地分辨这个谁知道这个倒计时的真正缘由,而谁不知道,方法依旧简单: 刚被莫名丰盛的早餐宠幸过,神情呆滞地直视一眼横幅便一股脑往里冲的,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本来兴高采烈,却在看到横幅后停顿一下,然后满脸鄙夷的,大概率是知道的。 看了一会儿,他打出一个饱嗝,嗝里一股油麦菜特有的土味,让他感觉自己活像一只吃撑了的兔子。今天的早餐丰盛得像是在庆祝新年,因为王海滨布置的验证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进展: 1.未知序列在各类模式生物钟均未表达出任何功能。 2.未知序列在果蝇体内稳定遗传了两代。 3.未知序列无法执行病毒的功能。 4.在破坏掉海马基细胞基因组内的相关基因片段后,安德森和卢卡日渐好转。 一句话总结:那段作为罪魁祸首的未知序列,是接口。 接下来的工作路线变得格外清晰,先自救,再想办法利用这一天赐的宝物修复被损坏的世界。又或者,直接建设一个新的世界。 他很难想象消息公布之后的盛大景象,因为按照历史经验,研究成果总会被媒体夸大,继而被普通民众曲解。 到时,孩子们会认为自己的愿望即将实现,融合了多种生物特性的新生物会诞生,数码宝贝和神奇宝贝都会变成现实,滚球兽会跳到他们的怀里,加布兽会给他们一个毛茸茸的拥抱,他们可以摸摸皮卡丘的头,然后从背后展开一双天使般翅膀,像鸟一样自由翱翔。 年轻人们会幻想都市异能成为现实,经过基因改造,把自己变成超凡的存在。又或者把自己变得美丽又聪明、变成一个完美的人,过上轻松愉悦的生活。 老人们会期待不久的将来,所有疾病都被轻松攻克,顺带着延长一下他们的寿命,让他们不再饱受身体机能老化带来的痛苦,不再成为家人的累赘。 总之,就是基因飞升。 而现实呢,一定不会像他们想象得那样美好,甚至有可能更加残酷。因为接口只是水平基因转移的一种方式,已确认发生水平基因转移的生物,比如整合了噬菌体光合基因而提高光合效率的绿藻,之所以人们能发现它,是因为它能活着。 外源基因的表达,向来是复杂的。它在物种A上表达出有利的功能,但在B物种上也许是致命的。 这种现象在自然界是十分常见的。比如一种名为RSV的病毒,可以让鸡的身上疯狂长出肉瘤,在几周内死亡。它是一种逆转录病毒,基因组很小,只有9kb。 研究发现,它之所以拥有异乎寻常的肿瘤转化能力,是因为在基因组里有一段名为src的基因。而src基因,来源于人,是一种原癌基因。 功能正常的原癌基因并不会导致癌症,反而可以调控细胞的生长和增殖。但在鸡的身上,它是致命的,因为鸡没有与之配套的抑癌基因。 所以,在彻底研究清楚某个基因的完整功能链条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 基因改造绝不像拼乐高积木那样简单。如果狂热的人们被塞壬之声迷惑而忘记初衷,那么迎接他们的一定是又一次的毁灭。 造物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此时,14000公里以外的德克萨斯州,一个自封的造物主正在对着电脑屏幕狂笑,因为一个困扰了他将近20年的难题终于有了眉目。 在失去锌指技术之后,他被迫用回CRISPR继续他的雄心壮志。 一直以来,CRISPR编辑基因时的随机性都让他十分恼火,但对比其他人的研究,他又觉得自己的运气过实在是过于好了。 因为CRISPR本没有敲入超长基因片段的能力,但他却屡屡成功。 终于,他发现,在成功的案例里,要么使用了24年前他设计的一个腺病毒作为载体,要么编辑对象在前几轮编辑中使用过同样的载体。 载体整合靶标基因到编辑对象的基因组中时,留下了一段“魔法序列”,如果CRISPR系统的向导RNA与“魔法序列”相匹配,便能够实现超乎想象的奇迹。 虽然由于没有锌指技术,难以将“魔法序列”敲入任意位点,也就依然无法实现绝对自由的基因编辑,但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乐高积木缺几块,并不影响他造出心目中的城堡。 他转身看向碧绿的海缸,缸上倒映出一张踌躇满志的脸:属于他的时代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