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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服!再来一局!”
卢赫把发烫的手机狠狠拍在床上,惊坐起身。 艾达否和易天霖一起窝在对床,二人都捧着手机笑得放肆。 “看你那稀烂的手速,估计不比我90岁高龄的二舅姥爷好多少。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天天蹲在办公室里动脑,用进废退,大脑把小脑挤没了?”
艾达否嘲讽道。
卢赫重新捧起手机,耸耸肩膀,歪歪脖子,把颈椎歪得咔咔响,拿出一幅马上上擂台大干一场的架势,“再来!”继馒头上下翻飞的那个下午,卢赫迎来了一年里最长和最轻松的假期。大剪刀相关猜想的验证正在稳步进行,没他这个PI什么事了。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领导是用来给战友兜底和解决问题的,没问题的时候,闲得能长出毛来。 于是,他每天跑到这二位神的住处,悠哉游哉地独霸一张床,乐呵呵地玩着游戏,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只不过玩的既不是CSGO和魔兽,也不是王者,而是艾达否做的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只能在小局域网联机的抽象游戏: 一只可达鸭、一只柴犬和一只牛头梗在狭小的场地里互殴。 他们很快乐。因为没有什么能比揍一顿朋友更加解压。 畅快淋漓之后,卢赫在床上眯眼躺平,通风系统在脸上吹出凉爽的风,冷白色的灯光在眼皮上打出一片猩红。他幻想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简简单单的盛夏,炎炎暑气被钢筋混凝土隔绝,午后的空调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吃完后马上又要翻身睡一个回笼觉。 “儿子。”
艾达否望着对面的大懒虫,疑惑又迷茫,“没出什么事吧?”
“为什么这么问?”
卢赫悠哉地翘着脚,眼皮都不抬。
“你一个卷王忽然之间开始摆烂了,要么是你攻克了问题,要么是你被问题攻克了。我还听说,前几天你们集体发神经,本来工作地好好的,忽然噗噗通通地开始砸东西。所以我认为你们被问题攻克的可能性比较大。 是不是集体生病那事,找不到原因,以后会没完没了的?”“不会。”
卢赫大手一挥,“是我们攻克了问题,很快就不会有人再莫名其妙地生病了。”
“真的?”
艾达否惊喜道,“你可是不知道,大仙都开始写遗书了。他还天天抱着他那破书在我耳边念叨来念叨去,试图把他那套本领传授给我,怕自己后继无人。”
“呸。”
艾达否转头对着易天霖,“我才不学,休想让我当你儿子。”
易天霖缩在床尾,抱着膝,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每个人发病的原因都不同,完全可以排除环境导致的疾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集体基因突变,但位点各不相同。突变很可能早早开始,只不过刚刚体现到表观上。这很糟糕。”
“什么意思?”
卢赫坐起身,装作不经意地问。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艰辛地保守秘密,把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困在美丽的肥皂泡里。而集体生病那事,如同一枚疾掠空中的子弹,轻易地把泡泡击碎。至于面前的二位神,作为业内人士,能猜到事情的原委一点都不稀奇。 但他还是故意这样反问了,他想听听半知情人士的看法。 “就是屎山蹦了的意思。”艾达否说。
“就是系统重整的意思。”易天霖说。
屎山理论卢赫早有耳闻,可易天霖口中的系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什么系统?”卢赫发问。
“复杂自适应系统,系统由多个个体或者子系统组成,个体与个体之间通过相互作用而相互适应。像经济系统、生态系统、地球的全球气候、细胞,乃至我和你,都是复杂系统。 生物体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系统。从受精卵开始发育、成长、衰老、死亡的过程是一个复杂系统演化的过程,是多基因协同调控的产物。研究单个基因或单个蛋白质的功能,并不能阐明活细胞的工作机制,只有整体考虑,才能勉强窥得一丝奥秘。 既然是复杂系统,肯定就具备相关的特征,比如非线性、混沌、和涌现。 非线性和混沌你们肯定听说过,类似于蝴蝶效应,初始条件的微小变化可导致戏剧性的不同结果,导致很难分析和模拟。 至于涌现,是指许多小实体交互作用后产生了大实体,而这个大实体展现了组成它的小实体所不具有的特性。根据‘白烟囱’理论,生命现象就是化学过程的一个涌现。 单个原子可以组成多肽等分子,又可以叠成蛋白质,又可以形成更复杂的结构。这些蛋白质从其空间构象中产生功能,并与其他分子互动,实现更高级的生物功能,并最终创造出有机体。细胞信号通路中级联反应也具备涌现的特征。 基因突变打破了系统的自适应,让它被动发生重整,以建立新的自适应关系。在新秩序尚未建立之时,系统处于混乱状态。所以人会胡乱生病,病得各不相同。”“嗯。。。有道理。”
卢赫连连点头。
易天霖若有所思地托腮,很快叹出一口气,“我不觉得你们把这问题解决了,因为这很难。”“你对我们太没信心了吧?”
卢赫不满道。
“这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复杂自适应系统的研究还很不成熟,目前还处于概念框架和计算机模拟的阶段,也缺乏系统严格的理论基础。 就拿涌现举个例子,你们知道元胞自动机吧。由冯·诺依曼创始,经数学家约翰·何顿·康威、物理学家斯蒂芬·沃尔夫勒姆完善和发展,一种时间、空间、状态都离散,空间相互作用和时间因果关系为局部的网格动力学模型。 其中康威生命游戏 Conway's Game of Life,是数学家约翰·何顿·康威 John Horton Conway在1970年发明的最直观和简单的元胞自动机。 在一个铺满方格的世界中,每个格子代表一个细胞。这个细胞的生死,取决于周围8个细胞。 游戏有4条规则: ①细胞害怕孤独:当周围活细胞数低于2,则该细胞死亡; ②细胞害怕拥挤:当周围活细胞数超过3,则该细胞死亡; ③细胞享受平静:当周围有2或3个活细胞时,该细胞保持原样; ④细胞可以繁殖:当死细胞周围有3个活细胞时,该细胞便成存活。 可以把最初的细胞结构定义为种子,当所有在种子中的细胞同时被以上规则处理后,可以得到第一代细胞图。按规则继续处理当前的细胞图,可以得到下一代的细胞图,周而复始。 你调节格子的数量和格子运动的时间步长,定义自己的种子之后,就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细胞图。”“比如这个,高斯帕滑翔机枪。”
易天霖调出一幅动图,在其上有黑色方格不断运动。每14个时间步就被甩出的滑翔机们,宛若一个个小人,左右摇晃着走出屏幕。不断重复的画面让人眼晕。
“简简单单四条规则,便可以造出一个持续繁殖的细胞图。”易天霖补充道。
卢赫听后连连咂舌。最单一的个体,最简单的规则,诞生出了最复杂的系统,这确实很有意思。 “可是,这和你不看好我们有什么关系?”他问。
“因为如果你们想要解决人生病的问题,就要从表观倒推基因,相当于是从复杂系统的表现倒推出系统的规则。”易天霖说完又把“高斯帕滑翔机枪”举到卢赫眼前,“如果我不事先给你介绍这个游戏,你能轻易从这幅图上把那4条规则推断出来吗?”
之后的几天,卢赫都在咀嚼易天霖的话。他觉得那番悲观的言论不无道理,如果突变的位点很多,又都和接口有联系,那么如果在研究透彻之前便贸然敲掉接口,还真有可能让已经塌了一半的屎山再塌掉另一半。 于是,他立刻结束了自己的悠闲时光,又跑到动物房里准备糟蹋小鼠了。他打算造模,好研究一下屎山到底会不会塌,如果塌的话,会怎么塌。 他刚踏进动物房一步,便被钉在原地,因为里面不断传出嘶吼声和咣咣砸笼子的声音。 狐疑地往里走了几步,声音来源于之前未被启用的一个空房间。推门而入,一股灵长类动物特有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钢制笼子密密匝匝地堆叠着,里面关着一只只实验猴。它们有的呆萌、有的忧郁、有的扒着笼子呲牙咧嘴。 “吓到你了?它们刚被运过来,有点受惊,过几天就好了,不影响隔壁的老鼠。”
郑K正一个挨一个地往笼子上的标签上写字,头也不转地说。
卢赫大致数了一下,猴子有100多只,“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猴儿?”“委托本·拉姆养的。他从药企接手过来的,停电之前,猴子比黄金都贵,一只20万。”
郑K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你不会是,要专门研究人的转座过程吧?”卢赫一时摸不到头脑。如果是研究怎么敲接口,老鼠已经够了,又快捷又省力,用猴子是多此一举。
“当然。”郑K答得很简洁。
“为什么?接口一敲,转座就不会再发生,这完全没必要。”卢赫更加疑惑了。
郑K听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卢赫的眼睛,“有项数据我之前可能没有告诉过你,在集体生病之前,所有疾病,包括前十大死因:恶性肿瘤、心脏疾病、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等等,它们的发病率都不到历史平均数据的10%。 灾难来自于转座,而不是接口本身。如果我们能把转座的过程研究透彻,抑制它,那么我们可能能活得更好、更有尊严。”“你是要接受那个魔鬼的馈赠?”
卢赫难以理解,他的眼前本能地浮现出了一双湖蓝色的眼珠和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为什么不呢?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你知道癌症患者临终时有多痛苦吗? 她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癌细胞扩散到她的全身,让她感觉到无法形容的痛苦,从骨头到皮肤,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她想要呼喊,但是喉咙已经干涸,声带已经僵硬,气管已经堵塞。自始至终,她都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嘶哑的声音,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 强效镇痛药能给她带来片刻的喘息机会。她看着身边的亲人,眼神充满了无奈和遗憾。她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舌头已经肿胀,口腔已经溃烂,她只能用眼泪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像一朵凋零的花朵。”郑K的神情很激动,卢赫从未见到他这样激动过。 “我知道。这幅场景,我亲眼见过。”
卢赫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无奈。
“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这样把与生俱来的蓝图给改掉,真的好吗?”“没什么不好的。生物的进化说白了就是一边通过突变重组等机制盲目增加多样性,一边通过选择性清除等机制减少多样性的过程。定向抉择我们的进化方向,是人作为智慧生物的特权。 我们完全可以做我们自己的造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