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得好:大惊若静,大喜若傻,大苦无语,大悦反怯。 在那张完美无瑕的电泳图前,三个人就那样呆愣愣地凑着头俯身站着,没有欢呼雀跃、没有热烈相拥、更没有范进中举般的癫狂。只有将行未行,兀立不动。 许久之后,卢赫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场沉默:“我们成功了,这个剪切效率,接近百分之百。”
艾达否转头看向卢赫,眼神犀利:“还用你在这儿臭白话?当我俩看不懂啊?瞅你那揍性,看不起我俩还是咋地?”
卢赫无语道:“你怎么不高兴喜欢骂人,高兴了也喜欢骂人呢?看懂了你来还半天不吱声?”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易天霖直起身,念念有词,“老卢,你可能是天选之人,为了以防万一,再做一管吧。”
卢赫和艾达否点头赞同,于是又各自忙碌起来。 四个半小时后,三人再次紧张地围在电脑屏幕前。卢赫双手颤抖地捧着胶板放入了电泳成像仪里,又颤抖地打开电脑桌面上那一个最新生成图片。 又是一张清晰完美的电泳图。黑色底色上,有6列白色亮带。每列上的短亮带都有两个,一明一暗,界限清晰。 “YES!”
卢赫大叫一声,右手握拳,举过头顶,摆出一幅欢呼的姿态。身旁的两人却无动于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卢赫。 “你们为什么不高兴?”
卢赫的手僵在空中。 艾达否耸耸肩:“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锌指能干的事儿,现在CRISPR都能干。你把几十年前的一个早已过失的大粪技术,拉回了正常水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易天霖也摊手道:“我也觉得CRISPR挺好用的,我编辑大肠杆菌从来都没遇到什么困难。”
“老易,你可能还没明白,你顺利是因为你是天选之人。”
卢赫拍了拍易天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CRISPR技术有PAM序列的限制,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要编辑的靶标基因上游,到处都没有PAM,或者因为PAM的限制,一定要多敲到或少敲掉几个关键的碱基对,你该怎么办?”
易天霖双手合一道:“无从无中来,还在无中去。没发生的事情不要想,纯属自寻烦恼。”
卢赫哑口无言。 “不过。。。”
易天霖补充道:“我最近确实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我的烈焰大肠杆菌,是由烫手大肠杆菌进行代际改造的来的。每改造一代,设计向导RNA时,脱靶评估的指标都会稍微不好一些。也许,是时候该换个技术试试了。”
“是呀!”
卢赫连连赞成:“锌指这玩意儿极其精准,可以让你最少只编辑3个碱基对,值得一试!”
“确实。”
艾达否也若有所思道:“我的DNA计算机,未来成熟之后,可以用来做疾病的体内自动诊治,需要装载在重组质粒上导入体内,质粒DNA片段不长,没那么大空间让那劳什子蛋白到处找PAM,用锌指确实更好一些。”
说完,艾达否一巴掌拍在卢赫的屁股上,“牛啤!”
正当三人的头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未来愿景的时候,缓冲室里响起了推门声。 三人连忙跑到仪器室里收拾东西,十分默契地把机器恢复成初始状态,做贼心虚般地躲在角落里,等待缓冲室附近没了动静,才一溜烟地跑出实验室,跑出了大楼。 天已经大亮了,那轮金色朝阳对面,一轮下弦月还在湛蓝的天空上清晰可见。三人迎着明亮但不炙烤的阳光,并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我说,你们刚才心虚什么?咱又没做什么坏事!”
卢赫沉醉在混杂着青草气息和海腥味的清新空气里,不经意地问。 “你刚发现了座金矿,就想扯着嗓子到处广而告之了?”
艾达否说着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按照正常操作,肯定得自己先挖一点儿再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打算用锌指做什么?”
“我啊。”
卢赫仰头正对愈加强烈地阳光,“我想做的事情多着呢。第一步已经完成了,第二步的话,我想用这东西治病。”
“治病?治什么病?”
艾达否和易天霖一同好奇地看向卢赫。 “急性淋巴B细胞白血病,以及其它所有适用于免疫疗法的疾病。”
“此话怎讲?你说的那个病不是已经有基因疗法了吗?好像叫什么,CAR-T疗法?具体是什么原理来着?”
艾达否疑惑地问。 卢赫冲着阳光闭上了眼睛,一段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文字翻滚在眼前,“CAR-T疗法就是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免疫疗法,是一种靶向疗法。其中T指的是T细胞,也叫T淋巴细胞,是人体白细胞的一种。 T细胞来源于骨髓造血干细胞,在胸腺中成熟,然后移居到人体血液、淋巴和周围组织器官,发挥免疫功能。它们就相当于人体内的战士,能够抵御和消灭各种各样的敌人,比如肿瘤。 CAR-T疗法的具体步骤是,首先从病人的外周血里提取和纯化T细胞,然后编辑出一个含有能识别肿瘤细胞且激活T细胞的嵌合抗原受体的病毒载体,将载体导入T细胞。 经过基因改造的T细胞被回输到病人体内,这些英勇的战士就会冲着肿瘤一路狂奔,大肆斩杀敌人,最终大获全胜。”
卢赫说完后,又重新睁开眼睛,转头注视着艾达否,神情认真: “你知道为什么CAR-T疗法一直都那么贵吗?因为我们身体里的淋巴细胞能够通过细胞表面的“探测器”,探测其它细胞表面的“识别标志”。 这种“探测器”在生产的时候已经经过反复筛选,所有能识别自身标志的“探测器”都已经被销毁,因此,剩下的“探测器”一旦被激活,我们的身体就会认为外来细胞开始入侵了。 这个过程就叫做异体排斥。由于这样一个排斥机制的存在,CAR-T和其它一切的基因疗法都是完全个性化的治疗方案。医生必须从每一名患者体内获取细胞,体外培养,加以基因修饰,再输回同一个患者体内。 而其中的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根据这名患者的情况量身定做,不同患者之间不可能共享医疗资源。如果把来自A患者的淋巴细胞显然不能给B患者用,就会会引起致命的免疫排斥反应。不同体重、年龄、种族、性别的患者,不同的发病部位和疾病类型,都需要完全个性化的治疗方案。 如果我们能够通过基因编辑破坏掉细胞上的免疫识别标志,防止它们被“探测器”识别到,这样,就可以越过异体排斥问题,实现基因治疗的去个性化。在体外批量扩增保准化的T细胞,把它们做成像疫苗一样的东西,对所有患者都起作用。 这样,基因疗法的费用就会大大降低,降低到所有家庭都能负担得起的程度。生命平等,但人与人之间并不平等。医疗资源向来是有限的,在疾病面前,资源的分配向来都遵从一个冰冷的指标,那就是钱。”
“好!”
艾达否和易天霖连连鼓掌,“好一个志向伟大,心系民生,积极向上的五好青年!这项目我王多鱼投了!”
卢赫怨念地看着两人,“我是认真的,我们真的可以成立一个公司,把锌指技术推广出去。一方面实现正义的理想,一方面恰点烂钱,走向财富自由!”
艾达否听过,把双手搭上两人的肩,“我也是认真的,这项目我真的投了。你们说咱们公司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悦奥银怎么样?”
易天霖掐指一算。 “这是什么牛马名字?”
艾达否连连吐槽:“既不优雅,又不霸气。”
“这个是我认真算出来的,老卢命日主弱土,同类为土金,异类为木水火。悦字五行为金,奥字五行为土,银字五行为金。叫悦奥银,定能财源广进,名利双收,富贵可求!”
易天霖说了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得意地望着艾达否。 艾达否不知可否,转头看向卢赫,“卢老弟,你觉得叫什么好?”
卢赫回忆着一年以来过往的一切,咧嘴笑了,“我们就叫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怎么样?”
艾达否被惊到了,“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离谱,都是些什么脑回路?”
卢赫缓缓说道:“我有个仇人,他的公司叫微基基,微小对巨大,基础对尖端,所以起名叫巨尖尖,从名字上就压他一筹。”
“行吧,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艾达否被雷到没脾气了,“下一个议题,咱们仨的股份怎么分?我先说,我要30%。”
易天霖紧接着说,“那我要20%吧。”
“喂,你们俩怎么都这么谦虚?锌指平台能破译全靠你们俩,尤其是你,艾达否,怎么着你也得拿50%以上,控个股吧。”
卢赫没想到平日里最咋呼的艾达否在利益分配上居然如此内敛。 艾达否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股份拿得越多,破产时赔得也就越多。”
“你怎么一上来就拔人气门芯子?”
卢赫推开艾达否。 艾达否摇摇头,一脸深沉地说,“卢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你知道现在获批临床试验,能有多难吗?还有,你有足够的资金买仪器,然后撑过动物试验吗?你现在是学生,没人敢给你贷款!”
卢赫听后,得意地笑了,“别的不敢说,就资金这一块,我还真有。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马上就要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