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南洲湾的路上,卢赫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关于雷拉是如何被逮到的故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在恢复通讯之后,我们接到通知,说有人在第一时间报警,声称自己在崂山风景区不远处的一个乡道上遇上了通缉犯,只知道是外国人,但不知道具体姓名。对方试图用一个金质怀表跟他换土豆。”
郑K缓缓道来。 “那是我,是我告诉他们的!那天我开你的车回家,刚要出城,导航系统突然丢星了紧急停车。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两个鳖孙,正跟菜商讨价还价。天气不好,视线里的菜商年纪也都大了没法帮我,所以没有直接上去干架,而是喊了一句他是通缉犯。”
卢赫手舞足蹈地说。 “你其实应该上去打架的。”
郑K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淡然地说,“我们发现他时,他的身上和住处都没有任何武器,一直以来都是依靠技术手段在躲。你会丢星,应该是他身上携带了GPS干扰器。”
“住处,他住在哪儿啊?”
卢赫好奇。 “你肯定想不到,我们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有一个设施齐全的房车,停在风景区的一个只建成一半的房车营地。那里有能源有水源有网络有维持生活的一切,只是没人。”
“他可真幸运,这种好地方都能找得到。”
卢赫好不羡慕,“那你们后来是怎么找到他的。”
“谁说不是呢。他一开始很谨慎,所有通讯设备都关机,购物用现金。后来现金用完了,就用插着黑卡的手机移动支付。再后来,大多数人的手机都因没电而报废,他就开始以物换物。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开始电脑摇号,摇号现场的网络安全支持发现了一位入侵者,试图抓取报名人信息和篡改摇号结果。他们成功拦截了这些行为,然后把数据流交给技术组分析了。 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他的入侵行为都是建立在多层代理之上的。不过仔细分析路由信息的话,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技术组的人发现,这位入侵者的几个跳板ip和雷拉以往的那些有部分重合。 经过日夜奋斗,终于锁定了他的位置。外勤组带着两大车的人去抓他,结果发现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喂老鼠。 这是我见过的最冷静的人,面对荷枪实弹,没有任何反应。硬是看着老鼠把一块熟土豆给吃完了,才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顺从地跟着走了。搞得那帮拿枪的人心里发毛,还以为他有什么秘密武器。”
“老鼠?他还有老鼠,编号是多少?”
卢赫一听到老鼠立马来了精神。 “编号198。”
“得,咱又有的是活儿干了。”
卢赫感慨道,“不过你们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个人,伊琳娜呢?”
“那个东欧女性目前仍然没有踪迹。”
“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身上有很多情报吗?”
“那倒不是,可惜她做饭挺好吃的。”
两人的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开着空调的车里过分地凉快了,让他舒适到睡着。 3个小时后,他被晃醒了。 睡眼惺忪地望了一眼窗外的景物,他发现已经行驶到了南洲湾市区。平坦宽广的大道上,车子竟出奇地颠簸。 “你车坏了?车坏了不修,还开那么快?”
卢赫扶了扶安全带,疑惑地问。 “爆胎了,爆胎了都没把你给吵醒。”
郑K瞟了一眼后视镜,然后立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你先别跟我说话,沙团在后面追着,咱们得动作快。”
卢赫听后立刻扭头,滚滚而来的沙团已经遮蔽了东边的半边天,阳光打在上面,竟打出了一大片猩红色。 “红色的是怎么回事?不都是黄的和黑的吗?”
卢赫没见过如此的场面,疑问脱口而出,“还有今天没有预警啊,怎么又有沙尘暴?”
“风转向了,这个沙团的源地可能是东川红土地。预报不准很正常,都说了你先别和我说话。”
沙尘预警的短信姗姗来迟,卢赫始终转头看向车后。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一睹巨型沙墙迅速前移,天空仿佛被劈成两半。那些滚滚变换着的沙团,像是一头凶猛的巨兽,一路狂奔,轻而易举地就吞噬了一切。 一瞬间,不论是在大路上疾驰的车辆,还是在人行道上匆匆行走的行人,全都被吞没殆尽。天空被暗红的血色笼罩,夕阳只剩下一个惨白的轮廓。 四周纷纷传来刹车声,郑K也急刹车停在路边,然后静静等待导航系统搜星。 很快,它与11颗卫星建立了联系,车子又缓缓开动。 卢赫又一次心生羡慕,好像自己是全世界运气最差的人。不过现在,他是众多车辆中运气最好的一个,因为如此之多的卫星给予了他们极高的导航精度,可以让他们安然地瞎着眼到达目的地。 但是刚安下来的心,马上被一阵凄厉的惨叫打断。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瞥见一束刺眼的白光。扭头看去,从输电塔上悬垂着的电线,正剧烈摆动着。 “停车,停车!”
卢赫扒着车窗喊:“有人触电了!”
车子应声停下,他连忙开门冲出去,然后又在将将看到倒地的人影时,驻足不前。 这是一架拥有7片绝缘子串的110千伏输电塔,固定绝缘架空地线引流线预留的尾线意外弹出了,绝缘架空地线侧的接地线线夹被击脱,人是被地线上的感应电所击中的。 如果这时候贸然前进,只会连带着被一起撂在地上。 正心急如焚时,郑K一边打电话一边赶过来,把他拉了回去。 不一会儿,电话里沟通完毕,这条输电线路附近的变电站被关闭了。随后两人一同小跑过去。 然后一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因为触电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那是一位中年女性,左手里拎着的大米已经撒出一半,米粒已被风吹散。而她的右手侧,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大手和小手紧紧拉在一起。 卢赫浑身颤抖地走过去,蹲下身,被郑K抢了先。郑K用手试了下他们的鼻息和颈动脉,摇头道,“没救了。”
卢赫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车上的,那副猩红背景下的猩红景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直以来,这场灾难带来的死亡呈现到他眼前时,都只剩下了一个干巴巴的数字。而今天,他亲眼目睹到了,亲自接触到了。 车子安然行驶到了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卢赫被带到一个隐秘的审讯室中。 透过那扇巨大的单向玻璃窗,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雷拉的身影。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愤怒。 于是他无视工作人员的指引,径直推开门,走进了玻璃窗后那宽敞空旷明亮到刺眼的空间,对着已经毫无还手可能的雷拉挥拳,可是被拦住了。 他挣脱不开身后那双有力的手,于是对着面前这张熟悉但又沧桑了许多的脸,怒斥道: “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亲眼目睹一位母亲和一个孩子死去了,因为你! 你说过,母亲、妻子和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被呵护的人。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你不配说出这句话! 就为了你们那些可笑的执念,把这世界变成这样一副可惧的样子。你知道因为你,死掉了多少人吗? 杀人恶魔!”
他过于激动,以至于把自己呛到咳嗽。整理呼吸的间隙,雷拉湖蓝色眸子淡然地迎向他满是怒火的目光: “截至目前,你们这里也就死了一百多万而已。放在全世界,也不过是这个数字再乘以十。 但是,未来你就会知道,我们救下的人,会比这个数字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