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饭做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梦儿小心翼翼地从客厅与餐桌间的壁橱后走出来开口，　　江慕云淡淡点头，转身将摇头公仔放在窗台，又点动一下，看着黄色的脑袋呲着大白牙晃来晃去沉默不语，但她终究没再多看，等到公仔快要停下晃动后便走到餐桌，　　此刻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菜色不难，炒土豆丝，炒肉片，炖排骨，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都是很家常很简单的菜，不过做出来的样子不错，林梦儿去郭棋家进修的成果还是非常明显的。　　“那……那个……”　　小幽灵看江慕云一直只是看着不入座，抬起手指了指摆好的一副碗筷，想说点什么，又怕说的多了被讨厌，于是就显得非常窘迫，　　江慕云没有为难她，拉开凳子坐下，看两人还站在一边，她微微皱眉，　　“你们站那干什么呢？”

“没什么，这就坐。”

江轩推着林梦儿坐下，他自己则是坐在老妈另一边，拿起筷子主动夹菜，并说道，　　“妈你尝尝，梦梦做饭很好吃的。”

江慕云瞥他一眼，道了声“以前没见你给我夹过菜”，随后便自顾自地吃饭，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不说话，江轩和林梦儿更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等到都放下碗筷，小幽灵主动跑进厨房刷碗去了，江轩还想跟进去躲着，但是被提前叫住，　　“你过来，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他没有拒绝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到客厅坐下，随后便面临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觉得你们在一起合适吗？”

“我觉得合适。”

江慕云丝毫不意外这个回答，继续问道，　　“那你考虑过人和鬼的差异吗？别的先不说，就只说寿命这一项，人终有一天会死去，即便能把这个时间向后推移，但你也终究会面临这个最大的问题，　　到了那时候，她依旧会存在，甚至不会有任何变化，你是解脱了，但对她来说呢？　　死亡带来的痛苦，其最大的受害者向来都是死者最亲近的人，　　这份痛苦对别人来说或许还不需要过多考虑，但是对于你们，这就是从一开始便注定的悲剧，所以你又何必让这份悲剧继续上演？又何必让她在未来承受痛苦？”

江轩听后无言，沉默了一阵子才慢慢说道，　　“但是，现在分开不也是一种悲剧吗？生离和死别，到底哪一种更痛苦？”

“当然是死别，死亡带来的悲剧是永久的，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都将变成一柄柄尖刀，插入生者的内心，　　生离至少还有见面的机会，还有让时间慢慢抚平一切伤痕的机会。”

“但是妈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美好的回忆一定会变成刀子呢？为什么就不会是能够治愈伤痕的糖呢？”

“什么？”

江轩的突然质问让江慕云愣了愣，前者没给她更多的反应时间，继续说道，　　“我一直都认为生离的痛苦远远大于死别，死别所造成的分开最起码算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因素，我们有可能会因为回忆曾经美好的时光而痛苦，却不会因为自己当时没有坚持而后悔，　　而生离呢？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明明活着，明明能够在一起，却最终没有成功，除了要承受分别的痛苦外，还要承受那一份我当时如果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会成功的悔意，　　我想，这才是最能折磨人的东西，　　况且……”　　江轩无声地笑了笑，　　“真到了需要一个人回忆过去的时候，起码回忆的时候是会笑的吧？”

江轩的话很奇怪，怪到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特别是最后一句，他说话时带出的笑意又是想起了什么？　　江慕云忽然没了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的勇气，站起身就要离开，　　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在壁橱后面的林梦儿小声开口，　　“阿姨，要不……要不今天晚上在这里住下吧？”

已经将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江慕云顿了顿，还在犹豫之时，江轩站起身开口，　　“妈，反正你明天肯定还会来，那还不如在这住着，省的跑来跑去的麻烦不是？”

“……好，我住哪个屋？”

“这个，这个！”

林梦儿指着自己卧室，　　“里面很干净的，我每天都有打扫，不脏的。”

“……好。”

江慕云忽然感觉现在说话都是一种艰难，她发现自己的决心不如来时那般坚定，但要说为什么会让决心动摇，又说不上一个准确的理由，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连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都不再确定，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我先去休息了。”

江轩看着自己老妈匆忙走进卧室的步伐，心中松懈许多，他将还在担忧的林梦儿抱进怀里，给予保证，　　“不会有问题的，真的，相信我。”

“嗯。”

小幽灵现在不想考虑太多，无条件地信了这个保证，一直紧张的内心随之松懈，身体放松许多，软软地倒在对方怀里，靠了很久才慢慢缓过来，随后便挤出笑容抬头，　　“我没事的，别担心。”

江轩没有回应这句话，换个话题说道，　　“今天和我一起睡吧。”

“不，肯定不行啦，阿姨还在，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睡？”

林梦儿拒绝地很干脆，干脆到江轩都有些不解，　　“又不是第一次睡，怕什么？”

小幽灵吓的猛的捂住他的嘴，又心虚地回头看向卧室，发现没有动静的时候才松了口气，松开手叮嘱道，　　“不要在这时候说这件事。”

江轩无奈，只能继续提议，　　“那你睡我卧室。”

林梦儿依旧摇头，　　“也不行，怎么看都不合适吧，我睡沙发就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但是……”　　“别但是了，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所以赶紧闭嘴。”

江轩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没有话语权，也从来都拗不过林梦儿，于是只能同意，唯一能做的便是在确定小幽灵能自己站稳身体后去帮她铺被子，茶几什么的也要和上次一样全部移走，以免掉下来时撞到身体。　　“你们在干什么？”

江慕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看到两人不仅在沙发上铺了被子，在地上也铺了被子觉得很奇怪，　　江轩帮忙解释，　　“因为梦梦睡觉不老实，很容易掉床，怕她摔到才这么做。”

江慕云这才明白刚刚的卧室里为什么地上都铺了被子，她不禁看了林梦儿一眼，说道，　　“既然这样，我睡沙发就好了。”

“不行！”

小幽灵拒绝地很大声，随后才反应过来音量的问题，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声音相当微弱地重复一遍，　　“不行……”　　江慕云没有坚持，再次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进了卧室，随后出来时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了一套洗漱用品，占了卫生间洗漱。　　江轩这时候已经把沙发铺好，正在测试柔软度，趁着老妈还没有出来的功夫，他不忘打趣林梦儿，　　“虽然你说了不和我一起睡，但可别像上次一样半夜跑到我床上。”

“都说了别再提这件事了！”

小幽灵气的不轻，冲过去把江轩按在沙发上打，听到卫生间洗漱结束的动作才停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然后在江慕云回到卧室后跑去洗脚。　　江轩一时间无聊下来，想着明天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倒是没有那么担心了，虽然毫无缘由，但他就是感觉自己老妈的排斥心理少了很多，　　所以成功近在眼前？　　江轩不敢这么轻易就确定答案，在一切都还没有拍板的时候，总是要时刻小心的。　　“江轩，我洗完脚了，你要来洗澡吗？”

林梦儿吧嗒着拖鞋走过来问道，并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她立刻撇嘴，　　“脏家伙。”

江轩不服，“你不也没洗？”

“没心情嘛。”

说完，林梦儿又觉得这理由有没有很无所谓，于是一下子撞进对方怀里，说道，　　“我也是脏家伙，我们一起。”

江轩笑，轻轻抚摸着少女的长发，但很快就被挣脱，　　“对了，今天冰凌似乎给我发消息了，我还没回。”

她推开江轩去摸手机，并且只顾着低头回消息，看其模样都快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于是被冷落的男人只能暗自神伤，在少女放下手机后扑过去亲了她一口，　　小幽灵吓坏了，还以为对方要在这时候做坏事，幸好江轩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才让她放心，　　“好啦，快起来吧，我准备睡觉了。”

“嗯。”

林梦儿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没有原本那么僵硬，江轩也就没有继续逗她的意思，再次检查了一遍沙发附近没有危险物品之后便道声晚安后离开，　　小幽灵呆呆地坐了一会，又看了一眼江慕云所在的卧室，这才钻进沙发上的被子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江慕云正坐在林梦儿的床边，轻轻拍着大白熊的肚子思考着自己来时的目的，　　这中间的变数实在是太多，先是所谓的幽灵女朋友竟是见过两次的便宜妹妹，关键是早就有好感，原本很喜欢这个便宜妹妹的来着，　　而后又在分部接连受挫，特别是本来那么冷淡又认真的于冰凌却一直在主动帮幽灵说话，这让她始料未及，　　还有江轩的态度，江慕云想想都头疼，不过这最难办的一步她倒是早就有所预料，毕竟自己养大的儿子会做出什么反应，她还是能想到一些的，　　但想到归想到，却没什么特别好的解决办法。　　“唉……”　　卧室里多出一声叹息，江慕云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都已经凌晨一点，　　“我这是坐了多久？”

她扶着额头轻轻晃头，倒也没什么不适，不过一个姿势坐的太久身体还是想活动一下的，　　于是她起身走了出去，顺便想找杯水喝。　　咔嚓。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夜里总是很明显，　　江慕云下意识地就看向沙发，她还没忘那里今晚有一个人在睡觉，怕把对方吵醒，　　不过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微微睁大眼睛，　　只见沙发上的少女已经半个身子掉下了沙发，还是头朝下的那种，看着就很难受。　　江慕云愣了愣，揉着眉心叹息，　　“果然不太老实……”　　……　　第二天，明亮的阳光不停敲打着眼皮，让林梦儿渐渐有了些动静，　　她迷迷糊糊地伸着懒腰，又蹭了蹭抱着的东西，想再赖会床，　　不过很快她就随着逐渐清醒发现了异样，　　身下软软的感觉好熟悉，我这是在哪？　　小幽灵咽了口口水，而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看书的女人时，她慌地不得了，　　“阿阿阿阿姨？”

“你醒了。”

江慕云抽出被林梦儿抱了好久的手臂，微微活动着驱赶早就涌上来的麻意，　　小幽灵看到这个动作后悔地想死，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过来的，就算梦游也应该梦到江轩的床上才对吧！　　“那个，阿姨，我怎么在这？”

江慕云合上书淡淡回答，　　“我看你快掉下沙发，就把你抱过来了。”

“哦，这样呀……”　　林梦儿松了口气，不是梦游游过来的就行……　　“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江慕云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要怎么样你才会离开我儿子？”

小幽灵愣了愣，低着头攥住床单，很倔强地回答，　　“不离开。”

江慕云沉默一会，继续开口，　　“我是不是能把你的意思理解为，除非我杀了你，否则你不会离开？”

林梦儿瞪大眼睛，慌乱地向后退去，一个不注意便身体落空，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　　江慕云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了回来，有些无力地说道，　　“我有说要对你动手吗？”

“可是……可是都这么说了，一般不都是要动手的吗……”　　小幽灵挺委屈，她看电影里这种话扔出来再过几秒就会开打。　　江慕云自然不知道林梦儿的学习路径都是电影一类的东西，她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真的喜欢我儿子吗？或者说，你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林梦儿没有犹豫，握紧拳头开口，　　“我可以为他再死一次！”

江慕云怔了怔，而后像是放下了所有负担般吐出一口气，又拉住小幽灵的手，低声自语，　　“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