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到来了。 正月十五，钟祥县秀才顾君恩匆匆赶到了襄阳。 年前大顺朝廷发文，正月十六起要在襄阳加开一场恩科。正常考举人考进士是固定的三年四年一次，但是若遇国家有庆典，比如新皇登基了、万寿了、心情好了等等原因于正科之外再加试一次，称为“恩科”。大顺继承了大明的这个优良传统。 顾秀才在家里纠结了一个月，到底还是选择了“投贼”。由于决定做晚了，就没能搭上衙门派出的免费公车，好在也就两百多里路程，而且途中路过的大顺驿站对赶考学子食宿全免，一路走来顺顺利利。 襄阳城外人流不息。 顾秀才在路旁驻足片刻，看着高大的城墙五味杂陈。襄阳重镇，居然不战而下，官军杳无踪影，大明真是气数已尽。 感慨一番，他整理了下仪容，背着行囊走向城门。 值班捕快一看来了个穿长衫的读书人，伸手把他拦住。 顾君恩慌了下，赶紧掏出路引。 “路引”类似于通行证之类的公文。大明早前管的严，出行百里以上就得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否则若私自外出一旦被查到就会按律治罪。不过到了明末这规矩近似于无了。 大顺废除了一般的“路引”，东南西北的人你爱往哪走往哪走，至于顾秀才的“路引”相当于介绍信，证明他是赶考学子，路上能享受些优待。 捕快瞅了眼“路引”，笑道：“小老弟来得挺晚呐，赶紧去王府报道吧！”
顾君恩纳闷，“王府？哪个王府？”
捕快道：“就是原来的襄王府，先去报个名，晚上可以直接留宿王府，不花钱。去外面找客栈住也行，不过这费用就要你自己掏了。”
“我还能住王府？”
顾君恩迷迷糊糊的进了城。 新年新气象。襄阳城内到处张灯结彩，街上人潮涌动，千家万户欢度元宵。 顾君恩没空凑热闹，一路快步走到襄王府。 此时王府门前的绿影壁旁围了几个人。 原大明襄阳府推官江禹绪此时已经成了大明襄阳副知县，而“捐”出所有家产的襄王朱翊铭混了个参议员。 “江老弟，你再帮我求求情。”
“朱议员，我只是个主管文教体卫的县丞，你要是有意参加科举，我努努力说不准能让你跳过童生、秀才直接考举人，但是想拿回王府财产这事，我真是无能为力。你天天追着我也没用。”
六十岁的朱翊铭快哭了，从怀里掏出个黑馒头，“你看看，大过年的我就吃这个呀。我也不贪心，王府不要了其他都不要了，我投诚有功，银子还我四五十万总行吧？”
江禹绪不耐烦了，“王爷，不用跟我哭穷，大顺对你不薄了，你看看郑王爷什么下场？唐王爷什么下场？”
围观的顾君恩听到这里心下惊呼，那位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头儿居然是襄王吗？ 这种是非不能多掺和……想是这么想的，小顾却挪不动脚步，继续旁观凑热闹。 老朱二儿子福清王朱常澄辩解道：“郑王祸害百姓、唐王对抗天兵，他们都是咎由自取。我们家可是……” 江禹绪摆摆手，“多读读史书，历朝历代有没有大顺这么宽厚的朝廷？对你们还不够好？一千多亩良田怎么也够你们家几十口人吃饭了，不要再闹腾了。”
老朱三儿子贵阳王朱常法跳脚，“我们闹腾？千万家产说没就没了你还嫌我们闹腾？我们投诚有功，短毛如此行径不怕天下人心寒？就这么给天下做表率？”
襄王爷拉了儿子一把，“闭上你的鸟嘴！”
“你们啊，知足常乐吧！也就是遇上了大顺好说话，换成你祖宗朱元璋，敢这么折腾早被扒皮了。”
江禹绪累了，这父子几人隔三差五就找他发牢骚，实在烦不胜烦。 “江老爷，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无论如何看在咱们交情份上帮帮忙。”
江禹绪心说你儿子比老子年龄还大也敢叫孩子？老子跟你有个鸡毛交情，你以前正眼瞧过老子？你的那帮舔狗死的死跑的跑坐牢的坐牢，现在想起老子了？ “襄王爷，我尽力……” 江老爷随口应付一句，余光瞟见个赶考穷书生，正好趁机上前亲切的交谈起来。 老朱叹口气，带着朱家军转头走了，七八顶轿子打道回府。 瘟神退散，江禹绪又勉励了小顾一句跟着离开了。 这场戏倒也别开生面，顾君恩回味一番才走向王府报道。 大顺对参考人员来者不拒，什么“亲供”、“互结”、“具结”通通不要，没“路引”也照收，只需现场登记下考生的基本信息比如姓名、年龄、籍贯、体格、容貌特征以及祖上三代履历等等就完事。 顾君恩填完表格，又收到一堆令他大感意外的赠品，包括现钞五圆，毛巾脸盆牙刷被褥衣服鞋袜等等生活用品以及一套笔墨纸砚。 登记员又提起王府六百多间房子挤了三千多人，条件不大好。 顾君恩当然不敢嫌弃，顺利入住一间马棚。说是马棚，人家砖瓦房有门有窗可比一般乡下茅草屋好多了，屋里煤球炉子烧的热乎乎，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马棚里还有一个也是今天刚到的秀才，居然是从怀庆跑来的。 顾君恩纳闷了，“听说怀庆年年开考，不知兄台何苦舍近求远？”
如今的史秀才脱胎换骨，也不忌讳，当下娓娓道来。 话说绛州知州雷翀是大顺老熟人了，老乡韩云在年前举荐他出任大顺襄阳知府，老雷没答应。 这位陕西合阳人有个闺女叫雷敬儿，聪明好学，博览群书，工诗文，善书法，十八岁时嫁给了同村秀才史继鲁。 小两口好了没几个月，史继鲁考举人不中，落寞回家，屋里正和面的小雷怒其不争，一巴掌扇过去打出个关中八景——华岳仙掌（手迹）；太白积雪（面痕）；灞柳风雪（面絮）；骊山晚照（青赤痕）；雁塔晨钟（耳鸣）；曲江流饮（泪痕）；咸阳古渡（只取古渡二字，是怨言）；草滩烟雾（眼生花）。 史秀才堂堂男子汉哪能受这份羞辱，当即离家出走。四处晃荡两个月后跑去了怀庆。 后生有功名在身，是大顺笼络的对象，不愁没差事，可他在政务进修学院白吃白喝了两个月后觉得这样不行，虽然在大顺从区区小吏做起照样有机会出人头地，但他为啥跑出来呢？不就是因为考不上举人被媳妇羞辱了？ 小伙儿心气高，决定要考举人考进士，他又等不及五月份开考，干脆南下到了襄阳。 “这……” 顾君恩不知该如何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