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土壤其实很肥沃,问题就在于缺水。 崇祯三年李自成一下岗就开始修淤地坝,五年来米脂及周边各山沟里起了大大小小七百多座,吕梁根据地人力充足更是修了近两千座。 不过这玩意儿并不能立竿见影出效果。 明末黄土高原植被覆盖情况马马虎虎过得去,水土流失相应就少一些,光靠雨水冲刷淤地自然慢。比如规模稍大一点的坝要淤出可耕种良田也许会花十几二十年时间,小一点的一二年也难成形。但是在可耕种之前它们仍然能以小水库形式为人畜发挥作用,并非鸡肋。 当前米脂老乡生活条件改善跟淤地坝关系有限,首要就是县衙被大顺接管了,然后就是土豆、玉米、红薯三件套的推广起了很大作用,再就是八成家庭在为大顺直接或间接服务中有收入,还有就是织女渠、流金渠等水利灌溉设施的修建,最后一个重要原因是米脂人不再给大明朝廷缴皇粮国税。 每次夏秋两次征收的钱粮出了米脂界,快到榆林和绥德时都会被“土贼打劫”,一文钱一粒粮都别想走脱。近两年甚至连“打劫”空车的把戏都懒得表演了,到时间米脂知县就直接上报损失。不服你就派官兵过来押送呗,然后官兵又被打劫了。于是主管衙门也开始摆烂,无可奈何呀。 前任知县孙绳武想反抗来着,然后某次下乡去拜访艾老爷途中不幸死于“官军溃兵”之手。老孙是洪承畴提拔起来的,本事不错,老洪投顺后还特地写信招揽他,不料对方的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唉。 米脂知县位置空缺了一年多,去年八月份温应星走马上任,识时务,每天吃吃喝喝小日子混的真不错。 西角楼中,蜂窝煤炉子烧的热烘烘,杨嗣昌、温应星、艾应甲三人相顾无言。 艾应甲不时咳嗽两声以示身体抱恙,暗搓搓表达被硬拖着来应酬的不满。 曾经米脂乱不乱,艾家说了算。艾应甲儿子艾万年是副将不提,另外六个儿子俱有功名,他还有五个亲侄子在外做官,再加上其余数十个旁系子弟,艾家跺跺脚,整个延安府都要颤三颤。 可如今,艾应甲只是个风烛残年的普普通通一老头,被他鞭打过的李自成能留他一条老命就不错了,还要啥家财万贯、良田千顷。 杨嗣昌到来也不能让艾老汉高兴三分。明军,算个球啊! 老杨吃了几颗香甜的爆米花,抬头看向玻璃窗外。冰雪残留的无定河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成群白天鹅的到来让寂寞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无定河开始焕发生机。 更惹人瞩目的是一座飞架在无定河上的石拱桥梁,十墩十一洞,雄伟壮丽。 “建桥花了多少钱?”
“共用银子两万六千许,衙门出了一千六百多两,募捐两万四千五。”
“募捐?”
杨嗣昌撇嘴,“对方出的吧?”
“……”温知县默认。 杨总督叹口气,“我公务繁忙,不能一直在这里闲坐。把对方头目叫来谈一谈。”
温知县吞吞吐吐,“已经派人去报信了。”
杨总督面色不虞,“半个月了,人呢?我要是没提前打招呼,怕是会被挡在城外半年都进不来吧?老温,我耐心有限,不要再糊弄,把城里管事人请来坐一坐。”
温知县实在无奈了,起身出门招呼一声。 快班班头张礼趋步而来,打了个千,“小的张礼,制台老爷找我?”
杨嗣昌打量一下,不耐烦道:“你大概不够格,把你家管事的请来坐一坐。”
张礼看了眼温知县又看了眼艾乡绅,笑了,“两位老爷,你们说我够不够格?”
两位老爷眼观鼻,鼻观口,默默不语。 杨嗣昌真想把俩废物一脚一个踢死。 “给你家短毛传个话,不要进陕西!”
“大人连这事都知道了?”
张礼一脸惊讶。 “你们前前后后收拢了五六万明军,你说里面有没有朝廷探子?”
“大人,您要有本事就把米脂县全屠了,要是办不到咱们就别罗里吧嗦讲这些没用的废话。”
“你们可真能耐……” 杨嗣昌怒极反笑。 他带着六千兵马过来的原意就是屠了米脂给短毛一个下马威,等发现做不到时才改了主意。 “……你在大顺是什么官职?能做主吗?”
“大人不妨先把话交待下来,我要是不能做主自然会去再请示上峰。”
“你的上峰是叫袁宗道?”
“反正不是艾诏、常远清、杜三俊。”
“嗬,那你怎么没处理他们?”
“几个小喽啰无伤大雅,弄他们干啥?”
随着声音传来,风尘仆仆的谢君友推门而入。 他拱手施礼,“这位是杨制台?在下迟来一步,多有得罪,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杨嗣昌打量一眼,“你就是袁宗道?”
谢君友自顾自坐下,先让张班头去准备一桌酒菜,这才回话—— “匪号下山虎,听过没?估计没有,唉,我都没闯出啥名堂。不像那帮大哥,都跑去辽东狂杀鞑子了,不能比啊。说正经的,我真名谢君友,现为大顺国民军陆军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第一军第一营营长,部队代号10101……” 杨嗣昌还在试图缕清顺军内部关系,谢营长犹豫的点点头,“应该没说错。我也是回来路上才收到的消息。”
老杨谦虚询问,“贵部总共有多少兵马?”
谢君友挠头,“不是故意瞒你,我真不清楚,连我自己手底下的人数还是刚刚才闹明白,最近一个月变化太大了。年前我去了趟边外,收到你要来的信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几天,实在对不住啊。”
杨嗣昌不满道:“你们勾结蒙鞑?那帮野人历年祸害边内,你这个本地人就没一点点羞耻心?”
“糙!勾结个几吧,老子在那边差点被砍死。”
“谈崩了?”
“这事看大统领怎么做主吧,我的差事算办完了。对了,制台大人,你应该随时都能联系上大统领,干嘛多此一举跑来米脂?”
杨嗣昌叹气,“本想来剿灭你,一琢磨又觉得六千官军可能不大够。既然打不成,干脆跟你坐下谈一谈。”
“呵呵!杨老爷托大了,幸好你悬崖勒马,不然悔之晚矣。就算我没在家,区区六千兵马就想拿下米脂?不够看。”
“哦?米脂就你一个营?兵力比我多?”
“就我一个营,三千来人。不过么,大顺旗帜竖起来,方圆两百里内能集合五万受过操练的民壮。都不需要黄河对面的顺军支援,官军要是能逃回去两百人算我输!”
杨嗣昌黯然神伤,“威风凛凛啊!”
谢君友一边搓身上的泥丸一边道:“五年花出去五十多万银子,杨老爷,那可是五十多万真金白银呐!”
杨嗣昌苦笑,“来之前我还想,你要是识时务我可以保举你做个参将或者游击,现在看来是我不识时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