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五月二十二日,弘光皇帝被俘的消息传到了南京城中。 原大明忻城伯赵之龙、礼部尚书钱谦益、大学士王铎等人知道此事后,向驻扎南京的清军统帅多铎请求见一见被俘的“弘光帝”,遭到了断然拒绝。 他们虽然很想确认一下被俘的是不是真的皇帝,但清军说是,那就只能是了。 随着皇帝被俘的消息传播开来,南京城内原本有些心思的人一下如霜打了的茄子,直接蔫了。 他们有的贿赂守城清军,只身往苏松、杭州奔去,不过更多的还是留在了南京静观其变。 可能是南京城投降的毫无毛病,也可能是对于这个极具现实与象征意义的城池足够重视,清军渡江占领南京后,没有像对扬州一样对待南京,当然,清军队伍之中大量的满蒙八旗对这富甲天下的应天垂涎已久,即不屠城也是要杀掠一些百姓,抢夺房产店铺,金银细软,娇嫩小娘的。 只是这种事在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眼中,是完全可以接收的。 对出身关外的满蒙八旗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克制,非常文明的行为了。 “布告!大清国豫亲王殿下已捉朱由崧归应天,特此告知江南诸郡明国官绅军民,勿要抵抗天国大兵,速来降之,官爵待遇照旧!”
南京城内外皆有一队队的清兵散发张贴着这种告示,说他们是清兵,其实旬月前还是吃着大明朝皇粮的明军,那时他们畏敌如虎,恨不得避之千里,而今追其昔日同袍却是劲头满满,如此变化真当是骇人听闻。 不过不变的一点是,这些降清明军对百姓依旧是威逼恐吓、勒索掠夺。 “陛下,目前鞑子已占领南京、当涂、镇江等地,声势浩大不假,可咱们还有方国安、王之仁、吴志奎、杨龙友等兵将数万,臣部也有兵数万,陛下欲往杭州整顿兵马,收拾局面,臣义不容辞,当拼死护送陛下往之。”
芜湖,城外。 黄得功部兵将已经整理收拾了辎重粮草,为了行动迅速,能够尽快抵达杭州,他们抛弃了大炮以及全部的船只,只带一个月的粮食和少部分的武器弹药,就这样匆匆启了程。 朱由崧抚过黄得功的手,安慰道:“爱卿莫言死事,朕与卿同往杭州,与诸军同往,旦死一人,朕心愧矣!”
他话说得好听,却老早就等不及要去杭州了。 昨天南京方向刚刚传来清军俘虏了他自己的消息,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后与阮大铖等人没有走脱,叫鞑子捉了去。 这个消息既好也坏,好的一点在于清军在此之前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坏的一点在于,清军发现了他们抓了个假货,肯定会更加疯狂的想要把他抓到。 “清兵不服水土,不耐酷暑,今六月将至,大暑即来,清兵至多逞凶一二月就要北遁,届时朕遣卿提兵北复应天,大事可成!”
对未来,朱由崧现在还是很乐观的,因为从芜湖去到杭州,一路路程不近是不假,足有五六百里,可他安全啊! 芜湖向南走个百十里,就能进入连绵不断的徽州山区,虽说不利于大队人马行军,但对清军的限制更大,只要能安全快速的抵达杭州,底下那些士兵的性命与他何干? 从芜湖启程离开,黄得功率领他的部将和南京失陷后撤退到芜湖的友军开始了转进之路,其中田雄、黄得功、杜宏域、卜从善、于永绶等将护卫皇帝前后,各有分工。 当这支人数在六七万人,防区包括池州、徽州、宁国、太平、广德等地的明军聚集在芜湖迎奉朱由崧南狩之后,清军孔有德部很快就发现了芜湖的情况。 “怪不得这些人都聚到了芜湖,我道是黄得功要反攻南京,原来是弘光小儿躲到了这里!”
驻军当涂,负责防备在南京西面拥有大军数万,统辖因防备左良玉大军而调到安庆-南京一线明军黄得功的孔有德作为我大清忠心耿耿的辽人军将,多铎手下如臂使指的狗腿子,自然知道被张天禄抓获的是个冒牌货,既然张天禄那边是假的弘光,真的弘光又会在何处? 联想到这些日子芜湖附近的明军动向,孔有德一下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速往南京报,请示王爷追击弘光!”
孔有德这边立刻派亲丁去南京飞马速报,然后把自己从皮岛带出来的老兄弟们拉了出来,配给他们最上等的战马、最优良的武器铠甲,还把多铎分给他的两百个满洲白甲兵以及五百蒙古骑兵尽数派了出去。 在满清所有的汉人军队中,出自辽东,在后金时期就投降的算是最受信赖的,这不是说在他们之上没有更受信任的汉人了,还是有的,比如在努尔哈赤时期就或自愿或被迫的加入了满洲军事集团的汉人,这批汉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要比某些满洲王公还要受到满洲统治者的信任,毕竟满洲王公会觊觎他们的位子,而汉人则没有这种可能。 孔有德就是这样一个备受信任的汉人,不,应该说是辽人,所以他在多铎麾下的自主权远超其他明军降将,派人向多铎汇报了芜湖的明军情况,孔有德就命令部下开始追击,兵贵神速,一旦让弘光进入徽州山区,就很难再捉到了。 南京那边,多铎听说是孔有德的急报,当即重视起来,看完孔有德的分析和线索,多铎不禁感到明人狡诈。 “此人,如草原狡兔,竟在我面前玩这种把戏!”
对于自己被朱由崧摆了一道这件事,多铎并不是很气,只觉得这种垂死的挣扎颇为可笑。 “我既过江,还有谁人奈何?”
身处这硕大的,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精心筑就的南京城中,多铎已经发自心底的认为剩下的明军不值一提,所以他才会在并没有捉到弘光帝本人的情况下宣布已经俘虏弘光,藉此来向苏松地区施加压力,迫降这一地区。 因为多铎清楚,即使俘虏的皇帝是假的这一消息传出,也不会对接下来的征程有太多影响,至多就是再费一些手脚而已,何况多铎也不觉得弘光能跑多远。 他率领的清军大部已经过江,并占领了南京城,西边的阿济格部也已经杀到九江,将湖北大部都已收服,连长江防线都维持不住,岂不就是将死之虫了吗? “传令,命人提点南京城中投降之明朝官员,愿往苏松地区招抚者,给以官职、印信、钱粮、兵马护卫,着告城内兵将,三日后发兵苏松,不降城池尽数屠戮,以儆效尤!”
... 江南,杭州。 这享受了无尽繁华的城市即使在去年国家破灭,王室南迁时,也依旧繁华,可现在却在繁华上笼罩了一层阴霾。 河水中的船只减少许多,相较于以前各种船只招摇过市的场面,此时钱塘江与运河交汇的码头上,悬挂“郑”字大旗的船只占据了主流,眼下夏收还没遥遥无期,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别看这时间不长,然而在这清兵入寇,官兵绅民多有南逃的时候,本来就居高不下的粮价再度腾飞,浙江虽称鱼米之乡,亦是无用,一石米十两银子起步的价格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只能不停吞咽着从喉头泛出的酸水,然后聚集在码头附近等待着每天都会送来廉价稻米的郑氏船只。 “诸位,扬州为炬,南都倾覆,大家再不想想办法,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啊!”
杭州城内,巡抚衙门,浙江巡抚张秉贞眉目紧蹙,面容愁苦,看向在座的其余几人。 “大人,现今之急切要务不在我等,而在苏州、松江处也,杭州居于钱塘江北,无有山川险阻,大河为障,若要守杭州,必保苏州、松江、湖州等处无忧才可。”
张秉贞望向说话那人,脸色稍显喜色:“还有呢?继续说啊!”
说话之人面色一囧,只能坦言:“苏州、松江非是我等能够管辖之地,且满洲大兵压境,纵然我们直言唇亡齿寒之利害关系,苏松总兵王之仁等军将怕也不会遵命...” 这话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张秉贞的表情一下衰败,气色很是难看。 “吴大人,你看如今局面如何为之?”
嘉湖道吴克孝思量片刻,再度出言。 “现今江浙处兵将,论兵力论敢战,下官首推安平南安侯部兵马,据我所知,镇江总兵郑芝豹屯兵万八千于崇明、福山一带,有大船六艘,小船七八百,宁波府也有郑氏舰队过境北上消息,说是有兵万人,船数百艘,如此算来,安平郑氏在江南有兵三万余,船千艘,我江南水网密布,郑氏则水战无敌,若引郑芝豹阻敌,不敢说恢复南都,杭州应可保也。”
“善!”
张秉贞拍手叫好,旋即问道:“可郑芝豹率军一路避战出走崇明,虽水战厉害,但如何指挥的动?”
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起言:“虏兵势大,扬州已破,长江处处可渡,郑芝豹退走崇明是明智之举,而坤安公言之却不是难题,公等莫忘了如今安平谁人掌权吗?”
“乃郑芝龙子郑森也,我闻其人志向远大,文武双全,是个有所抱负的年轻人,他派遣诸多兵船云集江南,自不是为了看戏而来。”
“左大人是说?”
左光先点点头:“郑芝豹虽不如郑鸿逵更好讲话,但也不是粗俗军将,是知书礼的,公可遣人请其来杭州,询问安平方面到底意欲何为,我们好与其共同抗虏。”
张秉贞大喜,说道:“好!就照这样办,不过今日召集诸位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大家商议,现今皇帝下落不明,国不可一日...” 杭州城内,按理说国破家亡这种事对普通老百姓应影响不大,毕竟谁人当皇帝都是一样,百姓该交税要交税,吃饭全看老天,而不是京城里的汉人皇帝或者是满人皇帝。 可清军南下的屠戮,与战争扩大造成的各种影响,有钱粮势力的士绅还能维持他们的富裕生活,老百姓却是宛如生活在水火之中,艰难度日了。 江南不比其他地方,商品经济高度发达,自耕农的比例较高,同时土地种植的经济作物才是主流,许多百姓并没有土地,或者土地只有很少,一亩三分那种,他们所依靠的生存手段就是在城市之中务工,纺织、搬运、锻造等等,从事商业活动的人也有很多,这种地方在和平时候自然繁荣异常,受到人们的喜爱,可现在是兵荒马乱的世道,第一个受到冲击的就是江浙。 城内的百姓尚且还算光鲜一些,娱乐活动大幅减少,不过城中百姓大体还能维持基本生活,在这种快要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某些人还是保持以往的习惯继续奢靡的生活。 这其中,就以寓居杭州的潞王朱常淓为首。 扬州失陷后,江南诸多官绅就猜到南京也将不保,在那时,就有人将目光重新看向潞王朱常淓,毕竟在朱由崧进入南京行监国事之前,他皇位竞争的热门人选之一。 在前几个月,东林复社人士都还没放弃幻想,从各个方向动摇朱由崧的正统性,试图更换皇帝,将潞王扶持上位。 现在,他们的机会来了。 “殿下,朱侍郎、张巡抚,何大人等前来求见。”
“快快请他们进来。”
张秉贞领头,身后是朱大典、何纶等人,他们不是浙江的实力派官员,就是从南直隶逃到杭州的高官,而在这个时候,他们这批人来到潞王朱常淓的府邸,所为何事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潞王殿下。”
朱常淓是个富态王爷,不过比起朱由崧了来说,他的身材算是正常许多,不过是微胖而已,其一身文人气息扑面而来,嘴角两撇小胡子颇为风骚,与张秉贞等人行礼也不是王爷与官员之间,而是近似文人士子们的朋友之礼。 几人心里都明镜一般,来到内厅几句话谈下,就确定了互相之间利益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