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垂落下。桥顶上，隔着桥面相对的两盏灯亮起，我立在一盏灯下抬头仰望另一盏灯。“她迷失在这座城里……忘记来这座桥的路……”我对着那盏灯自言自语。仿佛，我眼前呈现一位女子身影，她慢慢地走在一条街上，在一盏街灯下停住，似乎在寻找她要去的方向。“那座坟。”

“不——”我思绪内肯定与否定的两个念头，似墙壁上挂钟的钟摆，一左一右在距离间摇摆。“那座坟。”

“不——”我思绪内肯定与否定的两个念头形成两股力量，这两股力量似在撞击，撞击的声响，仿佛远处山林中，传来古寺隐隐的撞钟声。我把目光从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移开，缓慢地移向桥顶之外。这座城千万盏灯连成一片。“……她在这座城内……迷失于一条街……或是……她正立在一盏灯下……”我自言自语。许久，我把目光又从桥顶之外千万盏灯处，缓慢地移至桥顶高高举起的那盏灯上。这盏灯在我眼里仿佛变得陌生起，我久久地凝视它。“那不是一盏灯。”

一个突然的声音传出。我转过脸，不知何时，一位干瘦干瘦的小老头立在我身边。他同我一样，抬头仰望那盏灯，一双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小老头满脸皱纹，整个人因干瘦干瘦的，身子越发显得矮小，立在我身旁，足足比我矮了一个半头，灰白的发在他头顶上已脱落大半。他像在我身旁立了许久，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对着那盏灯。“那不是一盏灯。”

他似向我在重复，又似向他自己在重复。“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回答我的疑问。我把目光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移向那盏灯，灯盏投向我光芒。我又把目光从那盏灯上移回到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停留片刻，又重新把目光移到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那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坚定不移地否定我。我把目光又从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移开，移到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停留了会，又把目光移回那盏灯上。接连好几次，我的目光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与那灯盏之间上上下下地移动。“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他仍坚定不移地回答我。“那不是一盏灯？”

“那是一盏灯……投射下光芒……”“一座坟。”

“她在这座城里……”……我目光离开那盏灯，垂落下脸独自思忖着。我思绪内有些混乱。“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对于我的疑惑，他却给予肯定回答。我的目光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移开后，又停留在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好一会，我对眼前疑惑起，疑惑起那盏高高举起投射出光芒的灯。“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没有回答我接连的问，待我再次把目光从那盏灯上移开，才发觉身边的小老头不知何时已离去，留下我独自一人空立在这桥顶。我走下桥顶，沿着一条街后转入一条深巷。我在租住的楼前停下，发现两个身影在一盏昏暗的灯下经过，片刻，两个身影又出现在昏暗灯下。两个身影围绕房东这幢楼缓慢地转动圆圈。不知为何，似有一种力量吸引我，我也跟随在两个身影后，悄然无声地围绕房东这幢楼转动。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围绕房东这幢楼一圈一圈地转动。我同眼前两个身影保持一定距离，跟随着一圈一圈地转动。两个身影保持沉默，只是圆圈上偶尔传出压得很低的声音。“……这……幢……楼……”“……明……天……”“……你……意……思……”“……她……在……寻……找……她……女……儿……”圆圈上偶尔声音。一个低沉，另一个沙哑，两个声音皆压得很低，几乎听得不真切。我尾随两个身影后，一圈又一圈，像时钟上的指针机械地精准地在钟盘上转动。圆圈在无声中一圈一圈地转动，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吸引着，我尾随两个身影后，一圈一圈围绕这幢楼重复着一个圆圈。“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的声音让我一惊。我停下脚，左右环顾，不见小老头身影。我确凿听见他的声音，在圆圈上愣了一下，便又尾随眼前两个身影，接着围绕这幢楼一圈一圈地转动。夜深处。两个身影仍旧围绕房东这幢楼一圈一圈地转动。我似附了魔，尾随在两个身影后，跟随着一圈一圈地转动一个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