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座城里又寻找了她一整天，仍旧不见她身影，待我重回这座桥顶，已近黄昏。桥顶，行色匆匆。我停在一盏灯下抬头仰望高高举起的另一盏灯。暮色未起，灯未明。“那不是一盏灯。”

我耳畔隐约有小老头的声音。我把目光移开那盏灯，左右环顾，却不见小老头的身影，又把目光移回到那盏灯上。那盏灯在我眼里仿若瞬间变得不再是一盏灯，一盏灯的真实似不再真实。“那不是一盏灯？”

我对着那盏灯疑惑起。我在思绪内寻思，仿若有一个答案，但思绪内却没有寻找到那个肯定的答案。“这座城……她在……或是，她不在……”这两个念头一直在我思绪内撞击，撞击得越来越激烈，像一支乐曲里两个主旋律一起一落。我思绪内被这两个念头占据。“有叩门声？”

我突然惊问起，环顾桥顶四周，却不见一扇门。两盏灯下，行色已稀，我把目光移到那盏亮起的灯上久久凝视。不知为何，我每晚莫名其妙做一个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梦。梦里有人不紧不慢地轻叩我的门。这些天，连同白昼里，我同样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我附近轻叩一扇看不见的门。我走在一条街，时常突然停下脚，左右顾盼那一扇又被轻声叩响却看不见的门。梦里——门被轻声叩响。我把门轻轻打开，房东赤裸出现在门前，楼梯顶那盏昏暗的灯投过来光亮把她赤裸的身子照亮。她僵立在门前，双眼微微闭合，一脸睡意朦胧。她一条胳膊环绕在胸前，伸过去的一只手搭在另一侧肩上，另一只手，抬起在胸前，做着欲要叩门的姿势。然而，她这只手却意外停下，停在她与门之间。她仿佛于睡意中，又仿佛陷入一段长长的无穷无尽的沉思中，宛如一尊雕像立在门前。我有些分辨不清，那是梦，或者说，那不是梦。我的目光凝视在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那不是一盏灯。”

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把目光从那盏灯上移开，干瘦干瘦的小老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我身旁。他尽是皱纹瘦长的脸扬起，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全神贯注在那盏灯上。“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他的回答让我一时间没有了言语。夜色沉沉，两个人静静地并肩而立，长时间里目不转睛地对着那盏投射下光芒的灯。桥顶上的无声，突然被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声响打破。高跟鞋清脆的声响戛然而止在桥顶上。“那是一盏灯。”

一位女子的声音。我同小老头一齐把目光从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离开，移到一位长发女子身上。女子脸上浓妆艳抹，修长身子，一袭白色衣裙，脚上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高跟鞋向小老头反问道，小老头待目光重新返回到那盏灯上，他才回答她的反问。我哑然住，目光重新返回到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一时间里，有些分辨不清眼前这确凿是一盏灯，或者说，它不是一盏灯。高跟鞋一时间里也似有点被蒙住，她把目光久久地对着那盏高高举起的灯。好一会，才把目光从灯盏上移开，似乎是给那盏灯下了个定义。“那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仍旧给了她一个相同回应。高跟鞋却没有再去与小老头争辩，她似自言自语起。“我最爱红色高跟鞋……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走在这座城里，发出清晰声响……仿若没有脚下这双红色高跟鞋发出清晰声响……我会发觉自己在这座城里迷失般……每天，我不停走在这座城里，脚下不停发出这双红色高跟鞋声响……这样……在这座城里……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脚上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不停地在这座城里走着……从清晨，时常走到夜深人静……”“那不是一盏灯。”

“那是一盏灯。”

高跟鞋反驳小老头打断她的话。我自始至终没有言语，那是一盏灯，或者说，那不是一盏灯，似乎有点分辨不清。三个人目光一齐投在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那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在他们俩的是与不是之间，我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