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他仰着满是皱纹的脸，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对着桥顶高高举起的那盏灯。我把目光重新移回到那盏灯上，同他一样，对着那盏灯久久地凝视。两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言语，两双眼睛只顾对着那盏灯。忽地，桥顶上传来一串高跟鞋的清脆声响。穿着一身灰色，脚上一双红色高跟鞋的她出现，很多日子没有出现的高跟鞋出现在桥顶上。“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目光没有移开那盏灯回应她。“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两个人回答我。我把目光从那盏灯上移开，一左一右地打量一番皱纹与浓妆艳抹的脸，两张脸皆对着那盏高高举起的灯。我重新把目光移回到那盏灯上，一团迷惑把我攥住。桥顶沉默住。三个人并肩而立在高高举起的一盏灯下，一同抬头仰望另一盏灯。“我慢慢听不清自己脚下高跟鞋的声响……走在这座城里，我却不像往日那般，清晰地听见自己脚下高跟鞋的声响……脚下高跟鞋的声响似慢慢在远离我，慢慢从我脚下在丢失，让我听得不清晰……听不清脚下高跟鞋的声响，在这座城里，我开始茫然起……仿佛我眼前慢慢变得不清晰，仿佛脚下高跟鞋声响也一同变得不清晰，模糊起……”高跟鞋突然自言自语起，三个人的目光仍旧在那盏灯上。高跟鞋对着那盏灯接着说起。“在这座城里，每天能听见自己脚下高跟鞋的声响，我便能感觉到自己置身于这座城，以及置身于这座城的意义。我每天走在这座城里，听着脚下高跟鞋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使我明白自己千真万确置身于这座城……可是，我脚下高跟鞋声响渐渐在丢失，变得不清晰……我快听不见我脚下高跟鞋发出的声响……仿佛，我正在这座城内消失……”高跟鞋突然被她自己言语哽住。我被她这一番言语弄得越加迷糊起，把目光从那盏灯上移开，移到她身上。她一袭灰色长裙在初夏晚风里飘动，那一头美丽的长发也飘动在晚风里，一双崭新的红色高跟鞋特别抢人眼球，而浓妆艳抹的脸，却显露出伤感，整个人于这伤感中。“一个女孩怀孕了，而让那女孩怀孕的却是我……”桥顶上被她陡然这一句，仿佛投掷下一块石头于平静湖面，连同这座夜色沉沉的城，仿佛同样被一块巨大石头投掷下，似湖面般激起千层波浪。“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小老头重复起这一句。身子瘦小的小老头立在我身旁，像块坚固的石头，一动不动地凝视那盏高高举起的灯。“我并非是个女人，而是个男人……我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女人模样，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不停地走在这座城里，脚下发出清脆高跟鞋的声响……我最爱脚上这双红色的高跟鞋……在这座城里发出清脆声响……”两盏高高举起的灯，在桥顶这一侧与那一侧相对投射下光芒。三个人于一盏灯下，抬头仰望另一盏灯。“每天，我最想听的就是自己脚下高跟鞋发出清脆声响……这座城里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男人……这座城里，我有一位最好的小姐妹，她也不知道我是一个男人……整座城都把我当作成一个女人……有天，我同这位小姐妹一起喝酒，她仍处于同她男友分手痛苦中，那天刚好是她同她男友分手三个月时间。于是，她那天心情非常低落，不停地喝酒，直至把整个人喝得烂醉如泥。那天晚上，我也喝醉了，但是，我比她清醒些，只是感觉整个人似乎要摇晃起，而她是彻头彻尾醉了。我把她送回家，她一到家，酒似乎清醒点，开始大哭大闹起来。我知道她在发泄内心压抑已久的伤痛。渐渐地，酒精再一次控制住她，她慢慢安静下去。她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热，边挣扎边把自己身上衣服脱去，脱得一丝不挂，随后，便不省人事般睡熟去……她整个人赤裸裸地躺在我面前，醉意朦胧的我，像一团烈火瞬间点燃我浑身，我在这团烈火中挣脱了好一会后，同她发生了关系。但是，这一切，完全在酒醉沉睡中的她浑然不知……前两天，她突然找到我，惊天动地地同我讲述起，她怎么无缘无故怀孕了……”“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突然打断高跟鞋，我随之心存疑惑地问。两个人的目光仍旧投在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那不是一盏灯。”

高跟鞋似是回答我，又似是自言自语，随之，他脚下忧伤的高跟鞋声响便一声低于一声地走下桥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