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双手？”

“我这双手。”

……警察黑瘦脸上目光犀利。隔着一张桌子，我坐在他对面，在对我追问中，他手里不时地做些笔录，时而手里笔突然停下，一声不吭地用他那犀利目光在我脸上盘旋。“哪座桥顶？”

“……那座桥顶……那座高高举起两盏灯的桥顶……”我有些回答不上对面穷追不舍的问，不时地停下思索，思绪内一连串的形象，其间不时出现空白，让我思绪不得不中断下，接连不上。“一个夜晚？”

“……一个夜晚……不……不是一个夜晚……一个深夜……好象是一个深夜……”“两周前？”

“好像两天前？”

“两天前？”

“两周前？……两个月前？……还是两年前？”

“他站立在桥顶上？”

“他坐在桥顶的桥栏上……痛苦不堪……他悲伤地坐在那座桥顶的桥栏上……”“痛苦不堪？”

“他痛苦不堪地坐在桥栏上。”

“你双手推向他？”

“我这双推向红色里。”

“红色里？”

“他在一片红色里坠落。”

“他从桥顶坠入河底？”

“他向下坠落……他双手忽地举过头顶，随之，像搂抱他胸前空气一般，整个人从桥顶坠落……”……对面突然断了追问，我低下头，思索着。“我眼前一片模糊不清的红色。”

“一片模糊不清的红色？”

“我双手伸进那片模糊不清的红色里，仿佛触及空无内，像不是伸进自己眼前这座桥顶，而是伸进间隔远远距离的另一座桥顶。我这双手触及不到的另一座桥顶。”

“两座桥顶？”

“两座桥顶之间间隔遥远。”

“两座桥顶之间间隔遥远？”

“后来，慢慢地，我这双手感觉到触及到并非遥远，而就是那座桥顶的桥栏上端。他脊背上……我眼前模糊不清的一片红色。”

“红色？”

“他穿着一件红色衣裙。”

“脚上是一双红色高跟鞋？”

“脚上是一双红色高跟鞋，他脚上向来都是一双红色高跟鞋。”

“他一头长发？”

“他一头长发。”

……对面停下问，我便跟着停了下回答。“……三个夜晚……五个夜晚……六七个夜晚……好像都不是……他在桥栏上悲痛欲绝地坐了很多个夜晚……”“他只是那样坐在桥顶的桥栏上？”

“他不停地呼唤我，向他伸出双手。”

“不停地向你呼唤？”

“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我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不停向我这双手呼唤，推向他。”

“很多个夜晚，你同他一起在那座桥顶上？”

“很多个夜晚我同他一起那座桥顶上。”

“你为何很多个夜晚都在那座桥顶上？”

“我为何很多个夜晚都在那座桥顶上？”

我反问道，随后，把低落下的脸扬起。我的目光撞见对面犀利目光。“确实是你这双手将他推下桥顶？”

。“……确实……千真万确……”“你知道把他推向桥顶，那将意味着什么？”

“他在悲痛不堪中……我想把他悲痛推开……远离他……原本，我以为我这双手触及不到他，所以，我把我这双手向他推去……他坐在我面前桥栏上，但又似坐在与我间隔遥远的另一座桥顶桥栏上……他坐在悲痛中……”“你这双手推向他，让他坠落桥下河水深渊。”

“我慢慢发觉，确凿是我这双手推向他。原初，我没有发觉是我这双手，将他推下桥顶……我只是想把他悲痛推去……”“他坐在桥栏上，不停地呼唤你这双手推向他？”

“他在痛苦中挣扎。”

“是什么让他那般痛苦不堪？”

“他内心深处。”

“他其实是一个男人，却是女人装扮？”

“他喜欢像个女人那般，脚上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在这座城里，他最喜欢听他脚下高跟鞋发出声响……他说……倘若他听不见他脚下高跟鞋声响，他就会感觉不到自己存在于这座城内，便像从这座城内消失……”我突然把话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对面这张庄重严肃的脸。这张脸恍如陷入沉思，我突然感觉屋子里恍惚暗了下来，对面这张脸变得不再真切，模糊起来。对着模糊不清起的眼前，我又想了一会，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惊得我浑身一哆嗦。我下意识地把身子一缩，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接着说起。“……起初……这座城里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男人，他的着装都以为他是一个女子……一次意外，他让他身边一位要好的女朋友怀孕了……那女孩起初也不知道他是个男人，以为他是个女人……而且，那个女孩还不知道因为他而让自己怀孕了……一次意外酒醉中……之后，他向她坦露真言，并且要求同她结婚……结婚时，两个人，像两个女人一同穿着洁白婚纱……可是，结婚后，两个人好像时常争吵……他好象一个人时常半夜时，还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在这座城里不停地走着……他说他不能听不见他脚下红色高跟鞋发出的声响……在一次争吵后，她一个人独自外出走在街上，遇见午夜一场车祸……他觉得，她的死根源归于他……于是，他说他已听不见他脚下高跟鞋走在这座城里的声响……很多个午夜，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座桥顶桥栏上，万般苦痛在折磨他……他不停向我呼唤，向他伸出双手去……推向他……”我用了好长时间才把上面这一段断断续续地讲述完。“他是没有勇气跳下去？”

“他不停呼唤着我，向他伸出双手。”

“最后，你伸出你这双手，向他推去？”

我仿佛被对面的问惊醒，又一次把双手抬起，摆放在眼前。我凝视眼前模糊内一双清晰的手。“千真万确，是我这双手将他推下桥顶，他坠落河水深渊……千真万确……我这双手将他推向河水深渊……很多个夜晚里，我在桥顶上等着他……等着他脚下红色高跟鞋在桥顶上响起……可是，一个个夜晚过去，我仍旧没有听见他脚下红色高跟鞋的声响出现在桥顶上……我在桥顶上等了他很多个夜晚……”“他从那座桥顶上落河而死，他的……”“落河而亡？”

我打断对方。“他从桥顶上坠落河水深渊……”“我很多个夜晚里在桥顶上等着他出现。”

“他已不在这人世间，那天晚上，他从桥顶上坠河而亡。”

“……是我这双手……将他推下桥顶……是我这双手杀了他……”我脑子里嗡得一声，仿佛不是从我嘴里叫喊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