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我这双手……将他推向桥顶下……”“……我原本以为我这双手触及不到他……”“……他在悲痛中……”“……我这双手……他死亡……”……桌子对面黑瘦脸膛上犀利目光在我脸上不停地翻阅，像翻阅一本很难读懂的书，他好长时间里一声不响地听着我自言自语。“你确定你这双手将他推下桥顶？”
“千真万确。”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对面陡然的问。随之，我把双手抬起在眼前，对着它出神地凝视好一会，随后，我又把双手伸到对面犀利目光前。“那位也在现场的雨呢？”
“雨？”
我被对方这般突然一问，也惊声问起，随之，我哑然住。雨仿佛就在我身边，我不由自主朝身边左右两侧看去，但仍旧不见雨的身影。我重新把自己目光停留在身边左侧好一会，又转向右侧，目光同样在那停留了好一会。我茫然的目光，触碰到对面始终投向我犀利目光上，让我蓦地发觉自己坐在这张桌前。“我在寻找雨。”
“你在寻找雨？”
对方打断我。“在这座城里，我不停在寻找雨，一条条街，一个个白昼和一个个夜晚……”“你不知雨的全名？”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屋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很多个夜晚，我在那座桥顶等着高跟鞋，等着他脚下那双红色高跟鞋在桥顶上响起……”“很多个夜晚你等他在那座桥顶？”
“直至夜深时。”
我发觉到黑瘦脸膛上的惊惧。他沉默了会，又突然问起。“他是一位长发穿着一袭红色长裙和一双红色高跟鞋的男人？”
“他是一位长发穿着一袭红色长裙和一双红色高跟鞋的男人。”
我以重复方式作为回答他的问，并点了下头。“他的名字叫高庚？”
“他的名字叫高庚？”
我对他的问回之疑惑。“他同一个女子结了婚。”
我默默无声地点点头。“那个叫兰子的女子不久前死于一场车祸，一辆午夜的货车……”我浑身在颤抖。“高庚，他是南方人，来这座城已五年，都以为他是一个‘女人’，其实他是一个男人，一身女人打扮，脚上总是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我目光惊在对面这张黑瘦脸膛上。“……在他跳桥后的第三天，他住的房东便来我们这报过警。他在自己跳河前，用红色的笔在他租住屋内墙壁上留过言。他说，他只想在这座城里活得像一个‘女人’，长发及腰，长裙落地，脚上一双红色高跟鞋在这座城里发出声响……他最喜欢听脚下高跟鞋走在街上的响声……他说，兰子的死，因他而死，是他‘杀死’了她。因为他同她结婚后，感觉婚姻不是他所想象的，让他失去了原先的自己……他说他在这座城里迷失了方向……兰子的死，他内心悲伤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说，这座城里，他再也听不见他脚下高跟鞋的声响……他说他将在一个午夜的桥顶上，跳入河底深渊结束自己，去另外一个世界里，再做一个‘女人’，重新让他又能听见他脚下高跟鞋的声响……”我完全落入悲伤中，高跟鞋仿若不停地走在一条街又一条街的身影又历历在目，他脚下那双红色高跟鞋发出的声响，蓦地清晰在我耳畔，整个屋内忽地响彻他脚下那双红色高跟鞋的声响。“……他的尸体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便有人向我们报警……”屋内好一会沉默。这沉默，突然被我打破。“他真的死了？”
黑脸膛平静望着我，朝我点了下头。“他真的死了？”
我盯着黑瘦脸膛重复追问，黑瘦脸膛在我眼前显得有些模糊起。“很多个夜晚，我在桥顶上等着他，等着他脚下高跟鞋在桥顶上响起。”
“他已不在这个世界，不会再出现这座城市里，也不会再出现在那座桥桥顶上。”
“可是，每个夜晚，我还在那座桥顶上，等着他脚下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在桥顶上响起。”
“他已死去，从桥顶坠落下……”“我这双手。”
我打断对方。忽地，我把自己双手抬起，伸在目光犀利前，对着那张黑瘦脸膛小心谨慎般充满惊恐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双……手……推……向……他……坠……落……向……桥……底……而……身……亡……我……这……双……手……杀……了……他……桥……底……下……河……水……深……渊……”我停下言语，屋内沉默住，好一会，又被我的言语打破。“千真万确……我这双手把他推向桥顶下……他再也回不来那座桥顶上……他脚下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再也不会在桥顶上传出声响……”不知为何，我浑身蓦地感觉轻松起来，仿佛藏在我内心黑暗处某个东西，忽地见到天日，万丈光芒投射进。屋内似乎明亮了些许，但对面黑瘦的脸却变得不清晰，遮掩了一层朦胧般。“他已死去。”
对面突然说了句，我朝眼前变得模糊起的面庞上，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有遗言。他的死是他自杀，而非你这双手推向他……”“不……是我这双手……推向他……”我双手摆放在两个人之间桌面上端，呆滞与犀利的目光一齐撂在我这双手上。“我仿佛又看见高跟鞋悲痛欲绝地坐在那桥栏上，脊背上泛着一片模糊的红色，他在那桥栏上坐着一个又一个夜晚……仿佛，我听见他在呼唤我这双手……我这双手……向他推去……”我双手似被一股力量支使着，朝前缓慢地推伸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手触及在他脊背上。随之，我眼前又一次呈现他从桥顶向下坠落的情景。猛地把双手缩回，我不住地摇头，随之，我试探般又将双手往前推伸去。倏地，一个身影横扑过来，我急忙朝身旁躲闪开，躲闪过向我扑过来的身影。“雨——”我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