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良守的问题,蜜虫沉默片刻。 “杀死主人。”
她答道。 “杀死主人?”
良守皱眉,这个答案不能令他信服,如果仅仅只是杀死主人就可以杀死式神,那为什么蜜虫还活着? “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晴明大人并非是我现在的主人。”
蜜虫就像是看穿了良守的内心,“那么晴明大人的辞世自然不会影响到我。”
良守皱眉:“在辞世前被继承的式神不受主人去世的影响?”
“继承?”
蜜虫似乎没想到良守会说出这个词,但她很快就点头,“也可以说是记忆中继承了。”
“什么叫做也可以说是?”
“良守君。”
蜜虫笑着摇头,“式神式神,终究是沾了个神字的,你说为什么呢?”
良守愣了。 在曾经和酒吞的纠缠中,他了解了神明,那么…… “式神的继承来自于其他人对于这个式神的‘咒’的认可?”
良守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
蜜虫认同道,“晴明大人给了我‘蜜虫’的咒,而他的子孙后代,也认可了‘蜜虫’是个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也就能够一直存活于世界之上。”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式神啊……”良守感慨。 听到他的感慨,蜜虫却认不出笑出了声。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良守觉得有些尴尬。 “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式神’和‘虚假的式神’。”
蜜虫的语气听起来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笑意。 良守又迷糊了。 “所谓式神指的是在阴阳师的命令之下,所役使的灵体,其力量与操纵的阴阳师有关。普遍被认为安倍晴明结合改良役行者前后鬼术式首创,后经由土御门流推广成为阴阳师常用术法,成为修行体系中重要组成。”
蜜虫又复述了一遍对于式神最常见的解释,“良守君认为这是‘虚假的式神’?”
“呃……”良守不明白,但他还是点头了。 “难道我不是‘在阴阳师的命令之下,所役使的灵体’?”
蜜虫嬉笑着,“至于后面关于创造历史的部分,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晴明大人的式神法就是改良自役行者大人的前后鬼。”
良守没办法反驳。 可是,如果就连自己最初的推测都是错的,又怎么能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 “良守君啊,式神就在那里,真正视而不见的人可是你自己哦。”
蜜虫摇头,“役使的灵体什么时候规定了一定是已经成型的妖魔?而又有什么时候规定了给予式神的‘咒’只能加于没有意识的死物之上?难道紫藤花就不是活生生的吗?如果紫藤花可以,那为什么妖魔就不行?”
良守这次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世人只见其表不知其意,学其型行而不得其神,人人皆用式神,却不止何为式神。”
良守不知该如何回答。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为什么雪希说世人皆愚昧,修行一道本就不是人人可得真意。 就算是自以为明悟了的自己,不也一叶障目自以为是地说出了“虚假的式神”与“真实的式神”? 如果让那些绞尽脑汁试图去收服一个“拥有强大天赋潜力惊人妖魔作为式神”的人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与路边捡一块破石头然后对其倾尽心力所得到的不过是同样的“式神”,他们又会作何感想?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质问阴阳寮为什么不公布真相的小孩子,想要让人们认同式神就必须要认同“咒”,而想要认同“咒”,就要自己明悟根本没有所谓的“等级”。 这一切,有多少人能够接受? “得了吧,等级可比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咒’靠谱多了,你根本就不明白等级有多么清晰,没有等级?那你怎么不让学徒去单挑阴阳头?”
这大概才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反映。 不存在什么可以欺瞒隐藏,不过是大多数人只想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人为给出的“定义”。 他们所期望的只是给自己一个能明确“咒”,而阴阳寮就给了他们一个罢了。 反正在九成九的时间里,明白与不明白,也没有多大区别。 想明白了这些,良守忍不住觉得有些悲哀而没有丝毫“我跳出去了我高人一等”的喜悦。 意识不到自己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是一种悲哀,可是,就算是意识到了,难道就不是了吗? 叹了口气,收拾心中杂念,良守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原本的目的。 “除了杀掉主人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即便是明白自己只是不死心,而所谓的“主人”也并非仅仅只是一个主人。 “也可以不需要真正的杀死。”
蜜虫想了想,“只要杀死和‘式神’相关的‘主人’就可以了。”
不等良守再开口询问,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比如我吧,如果你能够让所有御门院家核心的人都不再认为那棵叫‘蜜虫’的紫藤是活生生的能够和人沟通的女人,那么大概就可以杀死我了。”
她的语气很随意,就好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完全不在意可能会真的有有心人借此对付她。 “不再认可?”
良守沉思。 “如果是无意间生出的式神,那么大多都是寄托了思念仇恨爱情之类强烈情绪的原因,只要对这东西不再有此情感,认为这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而不会产生类似睹物思人一类的强烈情感,式神大概就是自然而然地死了。”
“……” 良守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起身恭敬道:“多谢您为我解惑。”
蜜虫笑眯眯地接受了良守的道谢,毫无掩饰的笑容显示出内心的喜悦。 …… 良守被从睡梦中吵醒还有些不满嘟囔的雪希领着离开了。 “你看起来很开心。”
屋内只剩下老人和蜜虫。 “是啊。”
蜜虫丝毫不掩饰地答道。 老人笑着摇头:“你只是很享受终于能够又有人对你恭敬请教的机会吧?”
“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了,见到的人都那么无聊,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
说着她又有些无精打采,“大概也就这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