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欣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方才推门走进哥哥的房间。 房间里,苏平盘腿坐在地上,几何条纹的地毯是妈妈最新给哥哥房间换上的,现在,那上面全都放满了打开的书。 苏平仿佛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注意力全都在寻找答案上。 “哥,我有事和你说。”
听到苏欣说话,苏平方才抬起头,“我居然都没有听到吗?”
“你太专注了。哥,兰顿那件事不像是无公会者那么简单,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苏欣这两天来一直心神不宁,自从在新闻里看到无公会者潜入大学,伤害无辜学生之后,她更是担心苏平的安全。 打了几次电话又都无人接听,苏欣生怕自己在妈妈面前撑不住,妈妈最好还是不要再担心哥哥才好,她这些年整日活在担心中,已经够疲劳的了。 今天出去定制服装也是因为不想和妈妈面对面吃饭,想着稍稍晚一些回家,等六点以后,哥哥应该已经回来了。 “我——应该是受伤的。”
苏平没打算瞒着妹妹。 他已经找了半个多小时资料,没有找到解决【枯竭】的办法,这事情还得让博学多才的妹妹一起想想。 所以,他打算老实交代自己无能,被【惊悚怪灵】侵入体内,然后饮下一把教授施放的明光,公会的老师们已经下了【无救】之定论,都说没办法。 “彭古教授?哼,我还好心借书给他,他就这样对你,不借了。”
苏欣心里着急,拉起白色连衣睡裙跨过满地摊开的书挨到苏平身边。 “哥哥,你看起来一点问题没有。”
“啊?”
“嗯,一点问题也看不出来,而且我觉得你好像比上周见到的时候更......” “更什么?”
苏平挠了挠头,被苏欣这么盯着自己看,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丫头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呀,已经很大了呀! “更——白了。”
苏欣说完立刻拉起苏平的手臂,抬到高处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后来还放到鼻子旁边像是在闻味道。 “喂,你够了,小欣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当然没有,虽然我们在路上遇到一点小事,但是我毫发无伤,而且圣尼亚的救护队很快就赶到了,相比之下,兰顿那件事才是蹊跷。”
“蹊跷?”
苏平疑惑地重复道,随后迅速抽离自己的手。 “我最近翻到一本古代医书,书中提到一些神秘的医生,他们给病人看病用的是——望闻问切。我刚才就是在望闻问切。”
“原来如此。”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枯竭】。”
苏平默默开口。 刚才还顽皮的苏欣突然大声喊道:“你是说——明光?”
少女不可思议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明光怎么会伤害哥哥,而且【枯竭】无法解除,除非......” 苏平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苏欣读过的书已经完全分享给苏平,兄妹两人的知识储备相差不大,要说苏欣知道而苏平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是苏平没能在记忆中搜索出来。 这也是苏平一定要回家一次,和妹妹当面聊聊的原因,有时候,妹妹是那种会创造魔术的人,单凭这一点,兄妹二人中,她就更像爸爸苏战。 “除非,你刚才说除非。”
见到苏欣咬着嘴唇不说话,双膝抱在身前,时不时摇头,苏平催促了一声。 “除非——我是说,除非哥哥本身就能够容纳【枯竭】。”
“本身就能够容纳【枯竭】?”
“是的,哥哥知道永夜传说吗?”
永夜传说?这是禁忌。泽亚大陆保存的文献中根本不可能记录永夜传说。 也几乎没有人知道永夜传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苏平知道,永夜传说讲述的是什么时候的故事,是泰迦从这个时空消失后留下的那股黑暗之力。 与它关联的是【黑暗】、【沼泽】、【亡灵】、【地狱】、【暗夜虚空】、【黑色法术力】、【末日预言】以及——【黯佐教会】。 这和他身上的【枯竭】有什么关系? 苏平无知地看着妹妹,“小欣我们在说正经事,我身上的【枯竭】其实没有给我造成多大的困扰,尽管根据书上所说,受到【枯竭】影响,即使不死,也不可能提升身体能力,我基本上应该已经是个废物。”
“但你并不是,你的眼睛如皓石般明亮,你智慧依然,你仍然充满人类所有的善意和友爱,你没有变成丑陋的怪灵,变成那个害你受到【枯竭】折磨的怪灵那样的邪恶之物。”
“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很清楚,我觉得我身体状态比受伤前更好了。小欣今天没有打通我的电话,是因为一整个上午我都在昏迷之中,这件事情稍稍有些复杂我等一会再告诉你,在我昏迷期间周围人都很担心,但我的感觉很奇怪。”
“很奇怪?是什么样的?”
苏欣刚拿起一本书,听到苏平这句话,又两眼圆圆的看着自己哥哥。 “我感觉我能听到各种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
“各种声音?”
苏欣陷入沉思,下巴搁在膝盖上,“是什么样的声音?”
苏欣这句话没有说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哥! 虽然是哥哥捂住自己的嘴,心里还是免不了紧张起来。 房间里的灯光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哥哥已经把灯都熄灭了。 哥——哥! 一丝光滑的月光透过窗台照在苏平的眼睛上。 苏欣像黑暗的森林里走丢的小鹿,视线只能追着零星的光芒,牢牢抓紧它们,哪怕自己看到的不过是萤火之光。 现在,她追着哥哥的眼睛,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冰山和矗立的山峰。 那些山峰高高耸入天空,而天空仿若一个阴云密布的陶瓷盘子,山峰就这样无限生长着,眼看刺破了苍穹天顶。 瞬间,一道道裂痕出现在空中,海风咆哮,天空中落下数不清的岩石、大树、教堂的钟和尖叫连连的生物。 有一刻,苏欣不得不怀疑,她在哥哥眼中所看到的一切远比永夜传说更可怕,那是神遗弃的时空,是书中不愿详述的【末日】。 9 “有意思有意思,他们已经想到永夜传说了,说实话我更喜欢那个女孩。”
雪花般细若游丝的声音穿行于夜晚的树枝间。 一只站立的蝙蝠抬头望着月亮,它眼睛里的月亮洁白无瑕,几秒后,黑影开始吞噬边缘,转眼间,蝙蝠的眼睛变得漆黑如墨。 槐树下,一群夜晚出来觅食的鸟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它们的身体过分僵硬,混在生物课的学生实验用标本中,没人会怀疑它们竟然刚刚死去。 死亡,的确没有痛苦。 蝙蝠飞到一个身穿深紫色披风的男人身上,男人摩挲着手上镶有宝石,刻有咒符的手环,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的确可以得意,他的诡计正在按部就班地向前进展,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变得更有趣。 “从社团入手的主意也只有少爷您想的出来,您才是当世的永夜之子。”
奉承的仆人想要的是奖赏,获得的是灾难。 “蠢货,法德拉姆家族不需要你这种把想法放嘴上说的仆从。”
法德拉姆最大的善良,如果说他拥有某种善良的品质,那就是让黑岩之力迅速在仆人体内膨胀,伴随爆裂和随之而来的肉身蒸发。 一连串法术如星河直泻而下。 “爽啊,爽。”
舌尖滑过牙齿,法德拉姆自鸣得意,在漆黑漆黑漆黑的一片空间里疯狂笑着,笑声里混杂无尽之海中罗布林卡鱼的鲜香和飘岩红矿的热烈。 那个被泽亚大陆描述为黑暗禁地的广袤大陆,正是法德拉姆法力的来源。 现在的他早已不满足于那半片时空,他和他的祖辈们一样,跃过风藻海的野心从没有一天消失过。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计划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都会忘记那个无暇的计划,因为太实在太优美了。 永夜传说与文明纪元的历史彼此交织缠绕。长久以来,七大公会堪称和平共处。 “不,根本就没有什么七大公会,七神之下只有六大公会,黯佐教会信奉的唯一神穆拉根本不屑自己的信徒与六大公会为伍。”
法德拉姆从怀里取出一个刻有家族徽章的铜质怀表,记住了泽亚大陆惯用的时间。 秒针哒哒哒向前移动,在法德拉姆耳中,这声音像极了一个个生命陨落,一个个亡灵破土重生的声音。 “爽,真是太爽了。”
“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法德拉姆离去的瞬间,苏平问妹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
苏欣虽然在摇头,仍然有几分紧张。 接着,她告诉哥哥,刚才在房门外她看到一道忽隐忽现的光,有些可疑。 光? 苏平在宿舍也看到一种怪异的光,伴随一些暗地里朦胧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的轻声低语。 当时因为武略突然闯入,他也没有时间多想,后来急着回家也就忽略了。 “先不说光的事,哥哥听到了什么?为什么刚才捂住我的嘴不让说话?”
苏平摇摇头,没准备把自己听到的告诉苏欣。 只因为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苏平听到的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太自以为是了吧,一种欢呼雀跃,欢欣鼓舞的声音,喊着,“爽,爽,爽。”
啧…… 不适合和妹妹分享。 两人继续翻书,这时苏欣翻到一处有用的文字,拉着苏平一起分析。 “在奥里尼所有的发现中,一整套无人见过的古老手稿是比较有名的,那是在缥岩高地圣岩修道院里一个塔中的地牢里找到的。那是奥里尼最著名的发现,1417年发掘出的完整版《泰迦后记》手稿,这个文稿是新兰战争前,兰卡议会长克莱修编写的,它在新兰战争时期就丢失了,以前只在其他著作中简单地引用过。”
缥岩高地位于风藻海西岸,属于黯佐教会的领地。 兰卡议会是兰卡公会的最高决策团,全由学者组成,议会长克莱修是少数的纯蓝超越者,但是他有一天无端消失了。 消失?苏平对这个词十分在意,爸爸也是消失的,虽然看起来他在南极圈执行勘探任务时遇到了未知的危险,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尸也要知道死亡的原因。 除此之外,如果全都没有,那就是失踪。 一个人会如何凭空消失呢?一个公会在籍的超越者又怎么会无端消失。 当时的魔法测评报告呢? 对了,直到自己踏入超越者的世界,苏平才意识到,只要是泽亚大陆,公会的领地,都会有法术探测器。 彭古教授说过,他若是使用结界,协会那群人都能通过监测器知道他早饭吃了什么。 这无疑是夸大其词,代表的含义却是不言自明的。 他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先弄清楚自己身上的枯竭还有没有办法治愈。 “根据克莱修描述,一部分超越者已经超越了他们的前辈,他们能够凭借自身之力使用这个时空的所有法术力,起伏的云层、呼啸而过的风、层峦叠嶂的山脉、广袤深邃的森林和川流不息的河流。 大概1500年以前,根据早期文献记录,克莱修明确地表示超越者的火花中含有虚空之力,谁都不该忽视其组成。 不仅有七神的美德,也有他们的邪恶。 对于神,和比神更远古的未知世界(克莱修在《泰迦后记》中暂时使用【阿卡努】指代神之前的力量),克莱修指出,【神本身不理解神性本身。】 神的造物泰迦却不喜欢混沌和无知,于是千百年无聊的时间长河中,泰迦终于开始去发现自己,了解自己甚至分析自己,想要去发现世界运作的根本,努力摆脱无所不有却一无所知的无聊。”
呼…… 苏平顿时倍感沮丧。 这短短几行文字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大到可能改变他从小到大信奉的真实。 他的真实感突然消失了,紧紧抱住身旁的妹妹,好像抱住这个时空唯一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