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三日便过。清早,慕秀容就早早来到了千翠院。慕秀容踏进房门时,碧珠正将簪子轻轻插在慕长歌挽起的乌发上。“六妹妹又是这么早么。”
慕长歌微微一笑,抬手轻扶了下蓬松发髻,袖口半褪,探出一截雪白皓腕。碧珠往铜镜里瞧了一眼,笑道:“二小姐真美,六小姐说是不是?”
慕秀容嘴角微微一抿,将那一丝难言的不快迅速遮掩了下去,乖巧地点头,“二姐姐向来都是最好看的那个。”
这句话里,包藏了十足的妒意,她怎么会不知道慕长歌生来就有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貌,可她每每见了,心底就总有种道不出的不痛快。尤其今日的慕长歌,似乎要比平日更要好看上几分,往日总是随意挽成的发髻,今儿也换了个样式,盘成了朵雍容牡丹,分外妖娇。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韵味。那丝酸涩滋味,顿时又从慕秀容心底窜了起来,长了刺的荆棘般,将她心底缠绕出了一道又一道看不见的伤疤。浓烈的酸意,终究忍不住发了酵,等慕秀容察觉到那时,那浸泡了一丝儿酸气的声音,已经从嘴角极微妙地挤了出去。“二姐姐是天生丽质,还真就是秀容比不得的。同样是老夫人那送的香粉,二姐姐用了就是好看,可用在我脸上,照样还是那丑怪模样,不知道的,兴许还要以为咱们老夫人也偏心,故意给了二姐姐好的那份呢。”
碧珠的视线顿时收了回去,府里无人不知,这位六小姐慕秀容,是肚子里酸气最重的那一个。尤其是对慕长歌,往常见了,总得来上几句无伤大雅,却令人不舒服的话。慕长歌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当下只是抿唇一笑,只当做是听不出什么,手却抓过了桌角一只圆溜溜的粉盒。“哪是老夫人给的,碧珠这丫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背着我就收下了苍王送来的这盒玩意儿,又哄着骗着今早给我用在了脸上。”
“二姐姐怎的不用老夫人的檀香粉!?”
慕秀容眉心一僵,这近乎逼问的话便脱口而出。抓着粉盒的手,已悬在了半空,慕长歌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六妹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慕秀容心底一颤,死命掐了掐掌心,那一丝不自然被硬生生地带了过去。“哪能不紧张?二姐姐,这回咱们去祠堂抄经祈福一事,老夫人也很是重视,虽说没兴师动众到让全家都得去,可我听那意思,老夫人是必定会在的。”
慕秀容假惺惺地做出一副关切模样,“那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二姐姐要是没有用它,反倒用了别的,岂不是要抹了老夫人的面子?”
“还是六妹妹知道心疼我,那像这丫头。”
听罢,慕长歌便笑了起来,“我只有脸上匀了些罢了,身上用的照样是同你一样的檀香粉。而且,只要没人开这口,老夫人就必定不会知道。”
碧珠笑道:“奴婢可冤枉着呢,奴婢也是瞧这东西好,又是独一份,怎么反倒就成了不心疼小姐了呢?”
“说的也是,寻常香粉,再好的用的也是粟米浆制的,但这盒,全都是挑拣了最好的珍珠,细细地磨成粉,半点旁的东西都不曾加进去,更没有那些个俗气的香。”
言语间,慕长歌已将那粉盒递到了慕秀容眼前,“六妹妹若是不信,自己打开瞧瞧便是。”
单看那粉盒,慕秀容就已有些眼红发热,上头随意镶嵌着的几颗珠子,竟比她戴着的首饰成色都要好。“六妹妹要是喜欢,也来试试吧,反正今儿时候还早,耽误不了什么。”
“这怎么成?”
慕秀容装模作样的笑了笑,话语里到底还是忍不住有了几分夹枪带棒,“王爷专程差人送来给二姐姐的,我可配不上这么贵重的香粉。”
慕长歌动作微微一停顿,秀丽双目望了一眼慕秀容,随即笑意中,也夹杂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讥讽。“六妹妹这话,倒像是在埋怨我这个做姐姐的诚心向你炫耀了。不过就是一盒子香粉,倒引得六妹妹如此自怨了起来。可我到底也不明白,六妹妹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小到大都要这样看低自己。我明明是一番好心,倒像成了在奚落你!”
慕秀容狠狠一攥掌心,慕长歌说的这些,这不是奚落,又是什么!?到底为了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不过就是一盒子香粉,也值得如此同她炫耀,倘若她也同她一样,天生就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好容貌,又怎么会被她这样随随便便就拿来奚落!?盯着那盒子香粉,慕秀容越看越想径直一巴掌打翻它,将其狠狠扣在慕长歌的脸上。然而……慕秀容轻轻咬了咬唇角,这会儿,她说什么也不能同慕长歌翻了脸。倘若这时候同她闹起了不痛快,她要是一气之下不肯同自己去到祠堂,那自己先前费尽心机的那些布置,岂不全都白费了?强压下心头妒火,慕秀容委屈道:“秀容不过是怕给二姐姐添麻烦,二姐姐可别误会了,要是能用上跟二姐姐一样的东西,秀容求之不得。”
方才她也亲眼瞧见了,碧珠的确是拿了这里面的香粉,用在了慕长歌脸上。既然慕长歌都用得,那她有什么用不得?更何况……慕秀容盯着那盒子里轻薄细腻的珍珠粉,一时都有些挪不开视线。她什么时候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又怎么用不得了?她奚落她用不得,那她今天还偏就要用!让碧珠在旁帮忙,将珍珠粉轻轻扑了一层,慕秀容对着镜子瞧了一眼,眼底都有些水汪汪的了。这珍珠粉还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苍王送来的东西,只薄薄一层,面色果真就细腻了不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慕秀容正有些陶醉,又听到慕长歌在旁开口道:“瞧,六妹妹用了不也一样很好么?”
自然好,用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比原来好?慕秀容暗暗压了咬牙,眼底隐隐涌动着一团妒火,轻轻摸了摸脸,又做出一副羞涩模样,“再好,也是比不上二姐姐这花容月貌的。”
“这时候也不算太早,二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去祠堂吧,今儿老夫人还要去,理应咱们早些到,总不好让老夫人提前到了等咱们才是。”
“倒也是,碧珠,让你预备的文房四宝,可都预备下了?”
“回小姐,都预备好了。”
碧珠恭敬道。慕长歌轻轻摆弄了一下头上的发簪,冲慕秀容微微一笑,“那咱们这就去,六妹妹别心急,还来得及呢。”
自千翠院去到祠堂,距离并不算太远,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到。慕家的祠堂,是慕府最为幽静的一处,平日里,祠堂的大门总是紧闭,虽从不上锁,但,除了必要,其他时候从不曾有人会踏入此地一步。慕家的少爷小姐,即便是再贪玩,同样也没有人会进来这半步。这倒也不奇怪,慕家祠堂,单单是墙角那几棵古老的刺槐,看上去就足够阴森可怖,更何况祠堂里面摆放着的,全都是祖宗的灵位。祠堂本就是这样一个阴气逼人,清冷肃杀的地方,更别提那不知何时,被何人流传出的闹鬼传言。据说,慕家的祠堂,这些年“不干净”。先前有下人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婴孩哭声,以为是什么人擅自跑了进去,结果推开门一看,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自然,这闹鬼的传言,是绝不能传入老太爷老夫人这些主子耳中的,只是这传言在慕府的下人中,早就已经无人不知。古旧的铜门,被缓慢推开,只不过是隔了一堵墙,迈步进去,便觉得比外面阴冷了几分。已经许久不曾来到过这里的慕长歌,跨过铜门后,便禁不住有些恍惚。记忆中,上次来到这里,还是她满心欢喜,预备要嫁给苏翰羽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一颦一笑都是明快的,眼底眉梢挂着的,无一不是对那夫君的倾慕,对将来的憧憬。那时她只盼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谁知,等待她的竟然是……一道凌厉锋芒,自慕长歌眼底狠狠掠过,揉碎了她眼底那一池安然,又在侧身面向慕秀容时,迅速消失了无影无踪。抄经的桌案,下人已早早预备好,上好的宣纸已经铺陈其上。“碧珠,磨墨。”
“是,小姐。”
正在碧珠磨墨的时候,自祠堂外便传来了一阵动静,慕长歌抬眼望去,随即便快走几步,上前搀扶住了老夫人。“天儿都已经有些凉了,老夫人不必来的。”
慕长歌柔声,关切道。老夫人笑了笑,“你们姊妹二人,能有如此孝心,我怎能不来瞧瞧?”
在那阳光充足处坐下,老夫人又同柳妈妈道,“再命人搬张椅子来,三小姐如今身子还不好,虽说是罚,也不必太苛刻。”
闻言,慕长歌眸光隐隐一转,若无其事道:“三妹妹不是还病着么,她今儿也要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