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急刹,大伙都扑到前面的靠背上。“砍脑壳的!”
“搞么子鬼?老子鼻子都没了!”
“搞慢点噻。”
……“到宁乡好多钱咯?”
“拜托!我这是长途呢,‘银城到广州’这几个字不认识?”
售票员手指头差点将那几个字从线路牌上戳下来。“搭一段咯。”
说着那宁乡客就想扒车门。“去、去、去,不搭!不搭!下次再拦这么急,撞死你个背时壳!”
售票员还在骂骂咧咧的,司机一脚油将那宁乡客抛在了车后好远。车上乘客还在怨声载道,又被司机这“一脚油”碰了后脑勺,更是一通好骂。也有骂那宁乡客的,哪有横冲过来拦车的?找死!冯城武是斜躺着,反应也快,手本能地一撑就扶住前排靠背了,啥事没有。他现坐正了,看了看窗外,突然‘珠波塘’三个字一闪而过。哦,‘珠波塘’原来是这三个字,应该是取波浪似珍珠之意。冯城武忽然想起爸爸讲过的一个故事:还是朱洪武当皇帝的时候,雪坪冲一富翁选上门女婿。一个来自猪公塘,一个来自猪婆塘。岳父要准女婿分别介绍自家的实力。猪公塘的吹牛:“猪公塘来大于海!”
“抵不得猪婆塘一只奶。”
猪婆塘的随口这么一说就胜出了。迟至今日,冯城武才弄明白,是珠波塘不是猪婆塘,看来猪公塘未必是猪公塘,朱公塘也未可知。方言害死人呀,最惨的是朱公塘的可能到今天还没死明白。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不无道理的。车内又开始归于平静,慢慢地响起了鼾声。“快点,快点,到哪?几个?”
啥时车停了?这不是御龙桥嘛?奶奶的,又折回来了,原来从银城去广州要经过自家门口?不怪,不怪,我一向不喜欢地理的,我只在地理老师那学了一句话:地理地理,地球的道理,其他一概不知,冯城武在自我安慰。气喘吁吁地跑来三个人,一人一支扁担、一捆麻袋。“广州好多?”
“爱问,哪次你们依老子开的价”售票员笑眯眯地说。“那就老价格,三十。”
“快上噻。”
三十?冯城武觉得亏大了,那么早起来,折腾半日又折回来不说,票价还贵了一倍多。“后面,后面,到后面坐,马上到宁乡了,要上好多客,到时没位子莫怪我哈。”
售票员在不停地哔哔哔。上来的这三个人真是财大“气”粗,偏偏将冯城武左侧的前、中、后三个位置全填满了,还不停地拿自己的衣服扇风,那“财气”滚涌而来,冯城武都快被熏翻了。换位置吧又好像太过于明显,不换吧又怕自己忍不住要吐,真他妈比晕车还难受!冯城武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去广州贩荔枝干的。冯城武的大哥就很想去广州贩荔枝干,苦于本金不够。这荔枝干生意其实还挺不错的,这御龙桥已是荔枝干湘中集散中心了,非常非常有名,这市场就是这些“扁担”担起来的。冯城武把窗玻璃朝后退了些,想透透气。谁知后面坐的是个莽汉,“呯”的一声,把窗全关上了。和冯城武同座的“荔枝哥”不干了,别看他黑黑的,瘦瘦小小的,声音可不小,对着冯城武后坐的吼道:“喂!你要何肆咯?”
这可是银城人的做派,先拽一口长沙腔,等干不过了就直接用银城土话骂娘。“前面这满哥不懂味,问都冇问就把我的窗给全关了。”
“冇吧?自己把车窗打开咯。”
黑荔枝哥”威胁后面的道。还真是扁担里面出政权。后面的莽汉乖乖的把玻璃退回去,退到前后一样大。冯城武一声没吭就把事摆平了,挺爽!感觉“荔枝哥”都似乎没那么臭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脾气?”
坐在冯城武后面的“荔枝哥”用手指捅了捅冯城武问道。冯城武扭头一看,后面这“荔枝哥”是个大胡子,牛高马大的,说话也是瓮声瓮气。“我一向脾气好呀。”
“那是的,今天怎么不理我呀?还生我气?”
“大胡子”追问。“我们认识吗?”
冯城武一脸疑惑地问。“哎!还别说,是有点不对,那你认识冯城宪不?”
“冯城宪是我大哥,我叫冯城武。”
“哦,难怪,这也太像了,天啦!”
“哦,那你是我们这唯一的大学生?”
“大胡子”追问。“是,但不是唯一。”
冯城武的脸上不由得写满了自信。“去哪?”
“东莞”“出差?”
冯城武满脸的自信一下子泄个精光。“不、不是,出去看看。”
“读了书就是好!”
不知情的“荔枝哥”还是满脸的羡慕,却不知一句“读了书就是好”深深地刺痛了冯城武的心。没隔多久司机突然一把方向将车停到了路边的一饭店门口。“全都下车,全都下车,贵重物品随身带哈。”
售票员将线路牌在车窗上拍得山响地提醒大家。“下车干嘛呀?”
“吃饭,上厕所。”
“神经呢,十一点不到就吃中饭?”
。“有些没吃早餐的呀。”
售票员辩解道。“我不吃,也不要上厕所,才开一个多小时,宁乡都没到,就吃吃吃,吃死你们。”
就坐在售票员旁边一老头抱怨道。“不吃也得下车,全都下车,我要锁车门,要不然东西掉了谁负责?”
“冇名堂。”
大胡子荔枝哥边下车边念叨道。这三位“荔枝哥”屁股还没坐热就得下车吃饭,确实憋屈。“挺为我们着想的呀。”
冯城武对荔枝哥说。“哼,为我们着想?那就好咯!”
“黑荔枝哥”拍拍冯城武的肩膀说道。冯城武早餐吃的过饱,尚不想吃。因妈妈做了顿非常丰盛的早餐,爸爸还特意做了他的拿手菜——溜猪肝,那口感、那香味、那色泽,总之在冯城武看来是人间美味。不吃那就上个厕所吧,冯城武做起了选择题。“炒菜这边,盒饭那边……”“炒菜,炒菜……”“盒饭,……”“师傅,师傅,这边……”“哎!哎!莫走啊!”
……车门外站着十几个迎宾。呦呵!看不出,这么个小店,还这么热情,真正的夹道欢迎!冯城武不免还有点小激动。“吃炒菜吧?”
一个小伙子笑眯眯地向冯城武迎来。“我上厕所。”
“炒个菜咯,像你这样体面的师傅都是吃炒……”“哎!哎!去哪里?”
迎宾看到有一个朝店外走,丢了冯城武便去拖。“我晕车,去透透气。”
“晕车啊,咯是不舒服,快去店里喝口姜盐茶噻……”连拖带拽地硬是把那顾客“请”了进去。“我只上厕所,不吃呢。”
冯城武被另一个迎宾缠着。“来,跟我们来……”冯城武的左肩被人拍了下,酸痛!扭头一看是大胡子“荔枝哥”。“我要上厕所。”
冯城武傻乎乎地答。“你来噻。”
冯城武这才懵懵懂懂的跟“荔枝哥”走。说来也奇怪,那迎宾竟然不再缠着冯城武,所有迎宾也都没来阻拦他们朝外走。“你傻呀,跟他们罗嗦什么?你不吃东西,会让你上厕所?”
“现在去哪?”
“屙尿去啊。”
冯城武跟着“荔枝哥”横过马路,跳到路旁的田埂上。齐刷刷三把“荔枝”牌水枪齐射。冯城武还在东张西望。“屙啊!还等服务员啊?”
“黑荔枝哥”乐得不行。“那边就住着人家呢,那田里也有人……”冯城武小声说道。“荔枝”牌扫射完毕,冯城武愣是不敢开火,又跟着他们往回走。“那些迎宾怎么不拦我们?”
冯城武问道。“敢,揍死他个龟孙!”
“大胡子”回答道。“迎宾”还在不厌其烦地劝人炒菜、盒饭……哪怕吃碗面也行。工作细致,耐心!今天这趟车上的乘客委实太少了,而又不到饭点,所以迎宾几乎是一对一地在做工作。大约半小时后,两位司机和一位售票员组团出来了。“就吃好啦?”其中一位迎宾迎上去点头哈腰。“这边请,这边请……”组团出来的那几位走路的阵势不亚于上海滩的强哥。“上车,上车……”售票员五大三粗,声音却极为嘶哑,听着使人很不舒服的那种。“下次来哈!”
迎宾将他们三位恭送上车,又冲到车尾去指挥:“倒、倒、再倒点、左边、左边、回、回、哎、对、对,可以了,慢走啊!”
迎宾指挥完还极速追上来和司机道别。“这迎进送出的殷勤态势,胜过对待自己的祖宗哈”冯城武笑道。“那肯定呀,这些店就靠他们。”
“不过他们今天亏了,就有两人去吃了碗面。”
先前那个关窗的莽汉凑过来套近乎道。“司机和售票员吃了饭呀。”
冯城武生怕说少了他们的业务量。“你傻呀?司机他们是白吃,还要给烟,三人至少一人一条“白沙” ,带的人多还要给红包。”
“黑荔枝哥”不屑地看了眼冯城武道。“那司机就赚死了”“这算个屁!你算算车票钱咯,只要不是站内购票的,路边上车的这些,全是他们的外快。”
“那谁都不会去站里买票呀。”
冯城武想想“荔枝哥”他们车程和自己几乎一样,收费半价不到。“总有傻瓜去买呀。”
说得冯城武的脸火辣辣的。“踩一脚。”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干嘛?”
售票员问。“上厕所。”
“刚才叫你们上又不上,现在来踩一脚,踩一脚,踩着好耍呀?”
司机看起来极不耐烦。“你带个鬼地方,不吃饭不准上厕所,还不让人去别的店!”
冯城武顺着声音看过去,左前方三排,站着一个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在央求司机“踩一脚”,从背影看应该是个挺漂亮女孩。“踩一脚搞么子咯?”
冯城武小声问同座“黑荔枝哥”。“你是不是银城人呀?哈哈……”“大胡子”笑道。“停车的意思。”
莽汉再次套近乎道。“哦,踩一脚刹车的意思。”
冯城武豁然开朗起来。“踩一脚嘛!”
“连衣裙”还在坚持。豪华大巴全然没有“踩一脚”的意思,全速狂奔。“莫急!前面就进宁乡站了,去站里上。”
旁边有个穿红衣服的大姐对连衣裙说。“连衣裙”这才坐下来。没多久,豪华车一个极速右转向,车上又是一阵骚动。“慢点搞噻,先是碰了鼻子,现又甩了肩,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咯?”
“那是的,老子搞一世的车了,这么豪华的车,还不让老子爽一下?哈哈哈……”司机的声音极富磁性,属于男中音,挺好听的,看起来骂骂咧咧的,但口气一点都不使人讨厌。“你只管甩这么急,小心人家女娃子憋不住,甩你一脸!”
全车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