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消失后,冯城武才发现公园里的路灯已经关了,但他还是能隐约感觉到“连衣裙”抱着行李坐在那条凳上。她这样跟着我是为啥呢?狠狠地指行李是什么意思呢?冯城武靠在行囊上呆望星空,原本群星璀璨,现只剩下稀稀朗朗几颗。难不成快要天亮了?寥若晨星?难道睡了很久?是被蚊子叮醒的?试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小腿,疙疙瘩瘩像玉米棒子,竟然不痛不痒,冯城武扪腿自问,麻木了?冯城武不免想到那薄薄的连衣裙,那对于蚊子来说只不过是“皇帝的新装”。虽然和自己同样是肤色黝黑,但肉质肯定细嫩些,蚊子肯定感兴趣些,谢谢您抢单!冯城武想到这层又不免想笑。不是应该睡了很久吗?怎么还困得不行?蚊子又委实太多,根本无法入睡。于是冯城武从行囊里取出一套厚实些的衣服穿上,扣严实扣子,再拿一件厚实点的将头整个包住,手足也都缩到衣服里,再枕在行囊上,这样挺好,只是呼吸略有不适…………冯城武突然感觉有人用棍子在捅他的屁股。因他的头用衣服包住了,完全看不见。他第一反应是“连衣裙”,所以他翻身坐起爆吼:“搞么子?”
。他急躁地拉扯包裹着头的衣服,越急越扯不下。好不容易扯下来,才看清是一对老者惊恐地站在他面前。 老头黑瘦干瘪拄着拐杖,旁边的老妇人比老头高一头还不止,倒挺干净精致。老头双手拄着拐杖俯身问道:“靓仔,点样(怎么样)?”
冯城武不知老人家说的是啥。后来通过沟通才知道老人家是来晨练的,看有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缩在条凳上,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被吓了个半死。此时冯城武才发现天已大亮,公园里散落着晨练的老人,“连衣裙”已不知去向。冯城武慌忙向两位老人家道了歉,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告诉他们自己从湖南来,要到东莞去。昨晚十二点多被从车站赶出来,没地方去,信马由缰来到了这公园,在此将就了一晚。蚊子实在太多,所以用衣服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曾想惊吓到他们,不免再次向两位老者道歉。冯城武从两位老人那得知:昨晚自己是被从省汽车站赶出来的;从公园东门到省站不到一千米;省站内有直达东莞的车。冯城武告别那两位老者,斜穿过公园来到东门。一出东门就看到那猩红的标志性招牌——广州。路上已人流如织。好几辆中巴车停在路边,车门大开,车旁有人在叫卖:“东滚(第二声)”、“东滚”……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亮。冯城武一边朝省站售票厅方向走,一边在想“东滚”是什么,早点?经过中巴车的时候,围上来几个人,问:“滨度?”
、“滨度?”
冯城武傻乎乎地看着他们不知何意,很有置身国外的感觉。“到哪里?”
其中有个机灵一点的小伙子用国语问。“东莞。”
“来、来、来……”一说东莞,立马冲过来几个人都想拽冯城武上自己的车。冯城武最烦别人施强,用手稍微格了下,全都给化解了。回头看到那几部中巴车都是标着“广州—东莞”。冯城武一看是去东莞的,便问了其中一个的价格。“十五。”
冯城武不知票价,便根据“荔枝哥”几个不进站买票的经验还价道:“十元。”
“来来来,上上上”,那帮人又是一窝蜂地冲过来扯拽冯城武。冯城武轻易地格开这伙人,自己径直上了其中的一部车。还没坐稳就有售票员过来收走了十元钱,也不给车票,收完钱又忙着拉客去了。三三两两又扯上来几个。大约半小时后,那些拉客的将隔壁几辆车上的所有乘客全部集中起来,也就十来个人,通通放到冯城武所坐的这辆车上,然后将空车开走了。又等了四五分钟,才见司机和售票员慢悠悠地走上车来,嘴里叽哩哇啦说着啥,也不管你听得懂还是不听得懂,冯城武完全如同置身一个新的国度。司机并不急着发车,售票员一上车就走向车后,和后座的几个在哇啦哇啦不知吵吵啥。后来才得知:售票员是在查票,没票就得买票;票价二十五元,不买则下车。大家都有付费,十五元到八元不等,但都没票;收费那伙人又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现大家无凭无据;车子不远处还隐约站着几个彪形大汉。除了几个赌气下车的,其他的都边骂娘边重买;冯城武也跟着气呼呼地重买了车票。安排停当后,车子开上了一条泥泞小道,晃晃悠悠……道路如此泥泞,路两旁全是芭蕉,无边无际,并无想象中的高楼大厦,难道广东也就这样?冯城武生在洞庭之滨,鱼米之乡,三山六水一分田之所。看惯了接天莲叶无穷碧,现如今置身这接天蕉叶无穷碧,恍若重回故里,甚至比自家农村还农村!一上车就被骗,心里极度不爽。车子越开越比自家更农村,难道这广东之行也是被骗了?冯城武不免对自己的前程充满了忧虑,他渴望明灯指引。眼前不免又浮现出那晚如同顽童手中戏耍的车灯:左西右东,天上地下……“芭蕉也结果?”
冯城武悬着七上八下的心,不免问旁坐的乘客。“这不是芭蕉,是香蕉。”
冯城武老家只有芭蕉。他再仔细观看了车旁的“芭蕉”,树干和叶子与家里的芭蕉无异,同样是粗枝大叶。但家里的芭蕉从不结果,这里的还真结了好多果。每棵都结好大一串,垂着个头,碧绿碧绿的,不认真看还以为是叶子。“香蕉不是黄色的吗?”
“没熟。”
冯城武想想也是,稻谷没熟时也不是黄色的。“怎么不见种地的人呢?”
冯城武不免打破沙锅璺到底。“这是一家香港公司的种植基地,全部机械化。”
“哦,难怪!不过广东的路也忒差了,乡村公路都不如?”
冯城武听到全部机械化几个字,减少了几分忧虑,但还是对道路如此泥泞持怀疑态度。“这是机耕道,路虽烂,但不堵车。现107国道到处修路,如果走107那不知几时能到。”
另一乘客答。“哦,谢谢!”
冯城武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来些。将近半个小时才驶出香蕉林,拐了几个弯上到107国道。国道上开开停停一二十分钟,也不知走了几脚路,来到一个小型车站——中堂。在中堂站售票员又蛮横地要将冯城武他们全部赶上一部“广州——常平”的车。冯城武本待发作,是一个年龄稍大的乘客劝住了他。告诉他,这乘车被一换再换在广东叫“卖猪仔”,属于正常现象。除非去车站正规买票,但车站买票不排个几个小时的队莫想买得到票。车多路烂、停多行少、天气闷热、语言不通、连骗带卖、倍受煎熬!此时他不免想起一句歌词:谁不说俺家乡好!想想来时,司机和“嘶喉咙”他们仨,虽然为“外快”会填鸭式地带乘客进饭店,但他们会叫乘客不要随意扔东西;在危险面前,会叫乘客全部下车;同时还是蛮照顾老乡的,像“灵猴”要求开近点,就会尽可能地开近点;会提醒乘客不要去打架,甚至情愿自己去给烟;车上还能听听家乡的小调……堵、堵、堵,连堵带开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叫新塘的站,在新塘站冯城武他们又被分散卖到不同的车上,这次冯城武才正规卖到了“广州——东莞”的车上。一路停多开少,终于在下午四点多到达东莞市汽车总站。再几经周折,终于于晚上七点多到达东莞市高博镇悦文鞋类制造厂。悦文鞋类制造厂可是大几千上万人的工厂,冯城武的一同学高中毕业就来广东发展,顺风顺水地作到了这家鞋厂的车间主任职位,叫什么课长。没错!就是上课的课,不是科长,这冯城武特意问清楚了的。他在这赚得盆满钵满,在家乡已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爸爸在家走路都是横着走,开口就是钱不是问题,想赚钱找我儿子,所以大家都一致认为,沿海地区是安乐乡,遍地黄金,想赚钱只要有力气提袋子,到沿海地区来捡就是。来到悦文鞋厂,冯城武这才被真正震撼了!平整的水泥路面,八车道宽,干干净净直通厂内。路灯灯光璀璨,临近晚上八点还照得四处如同白昼。路两边绿草茸茸,十来公分厚,简直就是地毯,谁看到都想去打几个滚。厂门是一个特别气派的牌楼,牌楼边角配上线状的霓虹灯,将牌楼的棱角勾勒出来,更加气势恢宏。牌匾上书“悦文鞋类制造厂”几个鎏金大字,中规中矩的柳体,苍劲有力,再用射灯一照,更是熠熠生辉。一对石狮子一左一右威风凛凛,眼睛铜铃似的,脖子上红绸在风中飘舞,像小学生系着红领巾在行注目礼。透过门楼朝里望,厂房一幢接一幢,望不到头。厂房墙上的画也挺有意思。有画莲花的,很呆板的那种,也不上色,莲花中部以下被画成横格一格一格断开,但看起来还是很连贯,这就是中国画的所谓写意吧?笔断意连,让人有想象空间的那种。也有简简单单地打个大大的红色“对勾”的,笔画简单流畅,边角圆滑,看似“对勾”,其实更像鱼鳃盖骨中的某一片。走近牌楼才发现进工厂的康庄大道,被自动拉闸门齐刷刷拦腰截断了。牌楼左右两侧均是岗亭,透过岗亭的窗户看过去,能看清值班的全是警察。冯城武清楚地记得同学告诉他,悦文是台商投资的。怎么是警察站岗呢?警察站岗的一般是政府部门,最次也得是国企才行呀,冯城武边想边朝岗亭走去。岗亭窗户下绿草茸茸,极像“地毯”,很诱人的,很使人想去打上几个滚的那种“地毯”。从路边到窗户大约有二米五的距离,冯城武轻松一跳,就跳到了窗户的位置,脚下的“地毯”,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她的柔软,特舒服。正准备敲玻璃窗,隔着玻璃就看到一个怒目金刚冲着他一指,看嘴型就知道对方在骂他。但玻璃窗是密封的,压根就听不到对方在骂些什么。冯城武缩回准备敲窗的手指,然后掉了个方向指着自己大声问答:“你说我呀?”
“不说你说谁呢?快跟老子滚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