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入凉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又因为路上的那一场劫杀,又要治疗伤员、又要连夜审讯俘虏,接风洗尘的宴会安排到了第二日。 接待谢韶的自然是雁山郡郡守夫人。 这位刁夫人也是个心有玲.珑的人物,瞧见谢韶神情倦怠、像是身有不适的样子,便也不勉强弄些热闹,很快就把闲杂人等人打发了,只留了几位瞧着性子静的夫人娘子在旁作陪,也只是赏赏景、烹烹茶,不做什么费脑子的事。半天的相处下来倒算愉快,只是这位刁夫人最后分别前委婉地问了谢韶句,昨日那两个婢女要不要? 想起昨晚那场乌龙的谢韶:“……” 虽然刁夫人说的是“婢女”,但是谢韶还不至于真的这么以为。 谁家养那么漂亮的女婢?还专门挑的姐妹花。 就直接放在卧房里等着,能为了什么。 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位刁郡守的打算。 谢韶也明白为什么那两个姑娘将错就错、一口咬定了就是来服侍她的。 身不由己罢了。 谁愿意去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睡呢? 谢韶最后也没能给刁夫人一个准确的回答,只提了“见见人再说”:总要问问她们自己的想法。 刁夫人虽是不解,但还是满口应下,立刻遣人去叫来,只是不多会儿听到了禀报,却神色尴尬下来。 谢韶倒明白过来,前面宴上是有歌舞的。 那刁郡守昨日没将人送出去,倒也不会干养着人浪费。 …… 因为这事,谢韶等到回到房间里还是心不在焉的。 她想着谢家后院那群庶出的妹妹、想着那日玉簟口中的“通房”,又想着昨晚一面之缘、今日被刁夫人当个物件一样送人的姐妹花。 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身不由己。 又有谁不是呢? 谢韶不是一个放任自己沉浸于负面情绪太久的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就如同当时在谢家,在“嫁人”和“丢命”之间,她很果断地选择了前一个,人总得要先活下去,才能继续考虑如何活得更好。 谢韶打算明日见过那对姐妹花之后再做打算。 总要问问人家自己的打算,听听对方愿不愿意跟她走。 这也不全是为了帮忙,谢韶觉得她身边多少要有点自己人。 按理说这些“自己人”多数时候都是陪嫁,但是谢韶情况实在特殊一点儿,谢韶确定这些陪嫁里面一定有谢父怕她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派来盯着她的,但是她又对谢家的情况一无所知,连找人都无从谈起,只能干脆一视同仁地疏远了。 而那两个美人昨天既然能做出一口咬定是来伺候她的这种选择,想来也是很有想法的人。 想通了这些以后,谢韶的情绪稍缓,也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另一个她先前隐约回避的问题。 ——她真的要和一个这个时代里三观都格格不入的男人谈恋爱吗? (段·什么都没干·被背刺·温:?) * 段温那边的宴饮应酬更久些,他更兼之要处理昨日刺杀的后续,比谢韶晚了好些才回来。 谢韶瞧见过来的段温倒是没有多想,这一路上她都习惯了段温有事没事往她这边凑,只当这次也是一样的。 到是玉簟没像先前一样离开,而是低垂着头跪坐在侧,一副随时准备听候差遣的样子。 瞧着倒是比先前稳重多了。 段温只瞥了人一眼,就随口道:“出去吧。”
玉簟没动,而是恭谨地俯首,“回禀将军,我家娘子今日身体不适,恐怕需要婢子在旁照料着,还请将军见谅。”
段温挑了下眉,倒是明白过来。 这丫鬟今早看见他从房里出来,大抵是误会了。 或许也不算误会。 温香软玉在怀,段温倒也不能说自己什么也没干,不过却也没到那一步。 毕竟怀里的那个娇娇,压一下头发都要哼哼唧唧地喊疼,碰一下就缩着要躲,真的强要了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忍住了。 真的是“鬼使神差”。 段温现在想想都觉得见鬼,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正人君子过! 不过这个中故事却也不必对外人解释了,对于玉簟这番带着软钉子的话,段温只是扬了扬眉,像是随口,“你家娘子若是同意,你便留下吧。就在旁侍候着。”
玉簟愣了愣,旋即脸色煞白。 是了,这人都悖逆到如此行事,自不会在意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旁边有没有多一个人。可是她家娘子可是要脸面的!若是这等事传出去,娘子要如何做人?! 玉簟不敢抬头,不知是怕看见此时娘子的脸色,还是忧心自己的神情落入娘子眼中。 她游魂似的喃喃,“娘子?”
谢韶还当着玉簟是看见段温吓的,毕竟前一日小姑娘才被那血淋淋的场景生生地吓晕过去,心理阴影不可能这么快克服,这会儿又看见了人当然害怕。 有人在旁看着,她也不好拉着玉簟安慰,只温声:“哪里用得着你在旁边?快回去吧,早点歇息。”
玉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应的声,又是怎么退的出去。 指甲印在掌心里,生生地抠出血来。 直到这个时候,玉簟才终于明白,先前在谢府时,为何一向端庄守礼的夫人在得知婚事后会哭得那样肝肠寸断? 不单单是所嫁非人、也不单单是远赴异乡。 是女郎再也无法受谢氏庇护,再也没有人给女郎撑腰了。 这不是“婚事”。 是谢家将女郎舍弃了。 …… 段温对玉簟的离开一点也不意外。 他早就看出来了,谢韶待身边这个小丫头与其说是当丫鬟使,不如说是当做妹妹照顾。瞧见人脸色不好,指定是紧赶着让人去休息,怎么可能留人? 至于那小丫头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段温是不在意的。 毕竟真要说起来,对方也不算冤枉了他。 * 玉簟一走,谢韶习惯性地坐到了琴旁边。 她一边弹着琴,一边走着神。 不只是玉簟瞧见了段温害怕,连谢韶再一次看见人都经不住想起了昨日那鲜血淋漓的一幕。 只不过她在梦中见过太多比这惨烈万倍的场景,虽然放在现实是第一次见,但也没有玉簟那么大的反应。 目睹同类的死亡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是谢韶在生理性的不适之后,心底却多多少少松了口气:会觉得不舒服,起码证明她是个正常人。 梦境中的情形在醒来之后就变得隐隐绰绰、看不分明,但是有些过于深刻的画面还是残留在了记忆之中。 那应当是在战场,坐下的骏马在敌阵中穿梭驰骋,握着刀的手因为太过长久的用力早就僵硬到没有知觉了,刀刃上一个又一个的缺口、有的地方都已经卷了刃,可就是这么一把刀,仍旧能够切断敌人的咽喉。 为防血水浸得掌心湿滑、握不住,这柄刀是被布条缠在手上的,可是这会儿,那块布已经染成了近乎于黑的颜色,不知道被多少人的鲜血浸了透。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连谢韶也能明白,杀死敌人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但是在那早已经变得不清晰的画面中,谢韶却清楚地记得,当刀刃划过脖颈、鲜血漫出,从心底迸发的情绪。 肾上腺素飙升,身体紧绷到极致,每一个神经都在颤抖。 “她”在发抖。 兴奋地发抖。 说实话,有这么一幕堪称心理阴影的画面在,谢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隐藏的很深的反社会人格。 毕竟正常人不会梦到自己在古代战场上嘎嘎乱杀,乱杀的场景还那么真实,连人头都不给打马赛克的。难道真的是她嫌周围的世界太平淡如水,所以才在梦里给自己找刺激?从小遵纪守法,连捡了钱都会老老实实上交的少年期谢韶深陷自己未来会成为法外狂徒张三的困扰中。 这种隐约的担忧一直持续到昨天看见的那场景。 事后,谢韶冷静下来回想自己的反应,终于重新将自己划归到了正常人行列。 她就说么。 做梦是不能当真的。 谢韶全程神游、心不在焉地弹完那一曲。等她终于回神,想要放下手臂的时候却是一僵。 刚才那行云流水、收放自如的琴声,真的是她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