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无数数据条构成的光速飞船，在两人面前一点点上传，最终归于黑暗。　　“刚开始？”

一号瞥了园长一眼，试探性问道，　　“你在我玩梗对吧，你不会真打算杀回去吧，这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分清了虚拟和现实，在一号看来，当务之急就是远离虚拟世界，回归现实。　　杀回去？　　抱歉，这么勇的选择，不在元老的餐单上。　　园长淡然说道，“我没开玩笑。”

一号忍不住多看了园长两眼，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老家伙。　　一号皱起眉头，开口劝道，　　“拜托，你都一把年龄了，别玩越老越热血那一套了，生活不是爽文剧本，为了这群家伙把命搭上，值得么？再说了，他们只是一群数据罢了，你也想变成一堆数据么？别玩命！玩命还怎么挣钱？”

一号说来说去，就一个中心思想——挣钱嘛，不寒碜！　　有他这个失乐园的榜一大哥在，园长只要专心辅助他，再带上几个异性，一号有信心在百年内重建人类文明，三百年后冲出恒星系！　　这场游戏的规则，他们大致已经弄清楚，分清现实和虚拟之后，想要脱离美丽新世界的掌控并不难，这里的科技也能带走...　　只要选择离开，一号和园长能走上人生巅峰，巅峰中的巅峰。　　最重要的是...他们相信自己在现实之中，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一号说了半天，园长都不为所动。　　一号只好使出杀手锏，　　“实在不行，榜一大哥你来当，我委屈一点，当太上皇了！”

园长微微摇头，他并不在乎这些。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一号皱起眉头，正色道，　　“至少现在不能。”

以一号自己的能力，想要离开确实不难。　　但是...　　如果有一个外置大脑跟着自己，事情能轻松很多。　　一号需要园长的帮助，更需要园长别添乱。　　园长杀回去是园长自己的事，他就算现在抹脖子，一号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只会在未来的岁月某天回忆起，假惺惺地感慨一句，然后将这段回忆作为下酒菜，饮下一大杯蜂蜜水。　　仅此而已。　　路登与路登之间，不自相残杀就不错了。　　指望他们有什么深厚、纯粹的友谊，那属实是有点想多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一号必须问清一件事，　　“你为什么坚持要回去？”

他能隐约感觉到，园长有必须回去的理由，这个理由，一号要知道。　　园长冷不丁岔开话题，问道，　　“你在沙滩上玩过沙子么？”

一号一愣，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每周会去玩一次沙子？　　他监控我？　　自己明明每次都用能力屏蔽了....　　一号冷哼一声，“这种无聊的事，我没空做，这和我们聊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园长缓缓说道，　　“小孩在沙滩上堆起沙堡，沙子堆成的堡垒很脆弱，一阵潮水过来就能将它冲散，但小孩玩的很开心...在他眼里，这沙堡与真正的城堡有什么区别？”

一号皱起眉头，　　“第一，沙子是真实存在的，而你即将返回的地方，只是1和0的组合罢了。　　第二，你有点唯心主义了，我以为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看来还是我技高一筹。”

“不，我依旧是唯物的，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园长反驳道，　　“1和0组成的世界，我们可以说它是虚拟的，只存在于网络之上，但是别忘了，即使是1和0，在现实中也是有载体的。　　你也许认为那个世界是沙子堆砌成的，但你不是说了么，沙子也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呢？”

园长指着前方，世界的真相展露在他们面前，一台体积并不算大的光子服务器悬浮在空中，　　“这里的世界，也是真实的。”

一号皱起眉头，就差直接骂园长是傻子了。　　拿一个虚拟世界当真实？　　真不知道谁脑子有病。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虚拟世界里的人都是什么人？”

一号目光冷冽，少有的透露出智慧的光芒，大脑飞快运转，高频输出，　　“是死人！他们死后才上传的这个世界，是一群亡灵！　　这群亡灵在虚拟世界中太寂寞了，索性把现实世界拉下水，看看你周围吧，现实世界被毁灭了，只剩下一群亡灵躲在0和1的世界里自我陶醉，这是一个螺旋下坠的漩涡，会把一切都拉扯下去，只有沉沦！　　哪怕不需要调查我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这是背叛！虚拟对现实的背叛！　　你要干什么？去拯救一群背叛者？　　老家伙，你把自己当谁了，救世主么，我以为我们没有这种救世情节呢！”

当天地间只剩下两人时，一号总算是表现出一个路登的基本素养了。　　他不仅嘴炮了园长一顿，甚至对着园长指指点点，疯狂输出。　　不过，输出队友这种事，算是一号的老传统了。　　“不，我从没有把自己当救世主。”

园长缓缓说道，　　“我只是在做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在时代中随波逐流，在不挂的情况下尽可能做我们想做的事。”

听着园长的话，一号脸上的怒容消散了些许，他依旧不理解，认清一切真相后，往日以智慧闻名的园长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选择。　　园长继续说道，　　“背叛并不可怕，我们经历过的背叛还少么，我们背叛的东西还少么？启云，神邦，雾都...有时候真的很难分清，到底是我们背叛了他们，还是他们背叛了我们。　　纠结于历史是没用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不需要纠结，哪怕是算账，也要等到秋后算账吧？　　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是破开这个局，而不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死死咬着背叛不放，自顾自地生气。”

“生气？老子才不气呢！”

一号嗤笑道，　　“不就是虚拟把现实反杀了嘛！不就是走了一千多年又走回老路了嘛！不就是一次次心血泡汤嘛！不就是让人当猴耍了一次嘛，我有什么好气的！”

越说越气。　　一号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杯蜂蜜水，准备大口灌下去，却发现外太空没有引力，蜂蜜水飞的满天都是。　　他索性扔掉杯子，自己则在空中追着一团团蜂蜜水，送入口中。　　“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吧？”

园长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　　“有情绪很正常，但不要让情绪支配自己的人生，说回正事。　　现实世界被虚拟世界反客为主，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甚至能够预知到。　　毕竟，虚拟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现实世界又充满了诸多不顺心，现实世界的人们还会遇到另一个问题——如果人死后上传虚拟世界去享受人生，就像上天堂一样，为什么不加速这个进程呢？　　如果我没猜错，不一定是虚拟世界主动背刺，更可能是现实世界的人涌入虚拟世界。　　婴儿走出了摇篮，迈出关键的一步，不代表他们一定会长大成人，当面临未知的恐惧和危险时，受到惊吓的孩子，第一反应都是跑回家，躲在安全的摇篮里，不是么？”

如果亚瑟在这里，听到园长这番话，一定会点头赞同。　　阿乌曾经说过的话，也佐证了园长的观点。　　在虚拟世界面前，面对‘上天堂’的诱惑，人们很容易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也带来了阿乌说的那场灾难，人成片成片的死去。　　群居动物中，一直存在成规模自我终结生命行为的悲剧。　　“虚拟世界就那么好玩吗？”

一号叹了口气，　　“活着多好。”

他们都是路登，都有一颗作死的心，真的不想挂。　　所以，他很难理解这些人的选择。　　“行吧，你想跳火坑，没人拦你，好言难劝该死鬼。”

园长说的这些，一号当然懂。　　拥有懂哥能力的他，是真懂。　　但是，一号不是园长，他找不到回去的理由，当然不会回去。　　“你呢？”

园长反问道，　　“留在现实，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不知道。”

一号眼神有些闪烁，显然，他有一个计划，但他不打算说。　　但是，　　无论如何，　　一号都不会主动进入虚拟世界！　　“其实这样也好。”

园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坚定地选择留在这里，恰恰说明了，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拿一号当反向风向标，这种事园长干了不止一次了。　　“你再骂！”

一号急的跳脚，可很快又停了下来，无力地摆了摆手，　　“算了，你也骂不了几次了。”

人生最怕的事，便是生死离别。　　以往，路登都是先死的那一个。　　这一次，园长和一号分别，多半也无法再见。　　双方虽然没有太多感情，但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一号对这个外置大脑也很满意，此刻面临永别，难免有些伤感。　　园长看向一号，最后一次问道，　　“你真的不一起来么？”

一号想带着园长一起走，是因为园长有用，有大用。　　园长何尝不想带着一号一起杀回去？　　别看这个元老没什么用，真到了战场上，说不定还是没什么用....　　但是！　　一号100%参团率，100%存活，100%错误选择....　　如果运用得当，是一个绝佳的战力！　　园长甚至已经想好了剧本，带着一号回去之后，一号立刻投降，加入敌方阵营，园长等人轻松取胜....　　安排的明明白白。　　“我，不了不了，玩命这种事不适合我...”　　一号摆了摆手，陪笑道，　　“去虚拟世界参加这场豪赌，还赌不赢！你就别拉我垫背了，你傻逼又不是我傻逼。”

既然话都说开了，一号言语间的攻击性也逐渐提高。　　对于一个将死的老家伙，有什么好客气的！　　狠狠地攻击！　　不过，一号很奇怪。　　任何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以自己的性格，绝不可能返回虚拟世界去送死。　　园长又何必多此一问？　　难道说...　　一号靠着自己的脑子想到了某种可能——难道说，园长有什么说服自己的秘诀？　　一号顿时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期待，是期待园长能拿出什么说辞来说服自己。　　拯救世界？当一个救世主？最元老的元老？　　如果是去采摘胜利果实，一号还真愿意这么做！　　他愿意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拿走所有的战利品。　　但是，在骆驼快死之前，一号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这，就是一号！　　园长难道真的有翻盘的秘诀？　　当然，一号也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被园长说服了，跟着这个傻逼一起犯傻逼。　　如果输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了？　　站队这方面，一号自问，从来没站错过！　　你问证据？　　他一号如今活的好好的，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一号思来想去，排除了所有的可能。　　他看不见园长这场豪赌的翻盘点，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回去的理由。　　园长开口了。　　“听说美丽新世界的蜂蜜水...”　　一号开始慌了。　　不会吧，不会吧....　　园长漫不经心说道，　　“很甜。”

正要离去的一号停下脚步，身体一僵。　　捕捉到关键词了属于是。　　他咽了口吐沫。　　一号很想控制自己的脚步，不要这么不争气，至少挣扎一下，不要那么快就沦陷，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可...那是蜂蜜水耶！　　如果真离开这个世界，一号就没办法每天喝蜂蜜了。　　一号每天喝的蜂蜜水，可不是大自然的产物，而是纯纯的科技品，根据他个人身体状况，调配出的特制蜂蜜水，能够最大程度享受甜味。　　这是元老独享的时刻！　　鹅妹子！　　更别提，虚拟世界的蜂蜜水，一号这辈子没品尝过的美味。　　在漫长的生命中，品尝过无数蜂蜜水的一号，逐渐领悟出一个道理，舌头上的味蕾是有限的，人能感受到的甜度也是有限的，因此，一号做出一个决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味蕾决定甜度，虚拟世界的蜂蜜水，理论上来讲，可以要多甜有多甜...　　一号身体僵硬，缓慢转身，看着园长，抹去嘴角的口水，认真问道，　　“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