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来见我……”白裙少女看见钟离出现,漆黑的眼瞳里是对钟离毫不掩饰的厌恶,“你当年离开地球去月亮上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来这里带阿兹达哈走呢?最后只有那个叫归终的孩子留下来陪他了……现在你又想用什么身份,以什么借口,来骗取他的信任?”
短短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颠覆了旅行者之前的认知,如果不是碍于白裙少女施加的精神威压实在太强大,他都想抓住祂的肩膀质问提瓦特和前文明有什么关系了。 钟离叹了口气,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骗他……”他也没有想到,即使过去一切都已经忘记了,若陀也还是愿意相信他,随他从黑暗的地底来到充满光亮的地面上来。 “那你为什么不在重新见到他的时候和他解释清楚?”
白裙少女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黑色的长发在无风的地底飘起来了一些,祂苍白的脸也浮上一些血色——被钟离的话给气得,“你知道他等了你多久吗?上万年了!哪怕他忘了你是谁了,他也还在等你,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旅行者心头有点苦涩,他感觉他现在就像是一条狗,虽然他知道他老婆和钟师傅之间只有友情,但是还是想说一句,别太爱了。不管若陀和钟离在许多年前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之前他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单单是那句“等了你上万年”,旅行者想想都觉得窒息,反正换他来他是做不到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那么长时间的。 “他们……在说什么?”
不止旅行者,同样大受震撼三观尽碎的还有越永渡。他之前本来还万分期盼着钟离出现的;结果现在钟离真出现了,反倒让他头疼起来,无他,他真的听不懂钟离和白裙少女之间在说什么,只能听出来是和他身边的龙王有关的。 “不知道,反正我们乖乖听就是了,母亲不喜欢我们打断祂的话。”
若陀拉着越永渡在地上盘腿坐着,虽然他也听不太懂,但是看见那个金瞳的男人吃瘪他就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所以听不懂也就不重要了。 “还有,你把小魂和越人歌抓到那个鬼地方的事,我也一直都没有和你好好算过账。既然你刚才说新仇旧恨一起算,那你说说,你想怎么解决?”
白裙少女冷笑一声,其实祂对钟离的恨,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祂的爱人那件事,而祂后来知道钟离居然还伤害过爱人生前最重视的越永渡,更加仇视他了。 这一刻钟离终于知道了一个记性好又喜欢翻旧账的女人有多么恐怖,他皱起眉,心里想着一会儿要是祂发怒了,怎么也要把旅行者和派蒙送出层岩巨渊。至于自己?钟离不认为自己会在祂的怒火下全身而退。 “那个鬼地方”是哪里?越永渡和旅行者都在想着这个问题。钟离和祂的对话之间虽然信息量巨大,但是同样地,也充斥着很多只有他们两个当事者才听得懂的东西。 “……我也只是执行任务罢了。”
钟离说。 “好啊,好一个‘执行任务’。”
白裙少女又是一声冷笑,祂现在愤怒极了,如果不是顾忌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在这里,祂早就对钟离出手了,“你明知道那里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明明你也痛恨那里,但是你还是选择把他们带回去,仅仅是因为‘任务如此’。你和高塔之上的那位‘神’,和那群疯子有什么区别?!”
对于白裙少女说得这些话,钟离始终没有反驳过一句,因为他知道,白裙少女说得这些,全都是正确的。那座白色的高塔,葬送了多少生命,就连钟离,能在实验台上活下来,也是一种奇迹。 “我好像有一点印象。”
若陀听见白裙少女的话,低声对越永渡说着,“我刚遇见你没多久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个自称‘神’的人说要把你送去什么‘达尔文’计划。”
“然后呢?”
越永渡追问。“然后发生了什么?”
若陀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越永渡:“我和母亲把他打了一顿,他说有机会一定要让我们好看。不过后来他就再也没来过了,因为之后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那为什么你对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说过,和你有关的事,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是不管是在之前还是现在,若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很认真地看着越永渡。尤其是在这漆黑的环境中,若陀那双和钟离一般无二的鎏金眼瞳看起来格外明亮,和这双眼睛对上视线,越永渡总有一种自己被神明注视着的错觉。 “是啊,你确实什么都记得。”
越永渡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去摸若陀柔软的黑发。如果越永渡忘记了自己的从前,没关系,龙王会替他记得;如果龙王忘记了自己的从前,没关系,越永渡也会替他记得。从以前,到现在,总是如此,以后也会是这样。 “你们什么时候,和那个虚假的‘神’学会了怜悯?”
白裙少女自顾自说着,祂向钟离走去,每走一步,旅行者都能感觉自己的脑袋痛得恨不得当场死去;但是看钟离模样,他似乎并不受这精神污染的影响,“我讨厌你们这些地上所谓‘神’的存在,你们总是高高在上地说爱着人类,但是你们给人类的却是施舍……真可悲啊,你们早就被同化成你们最恐惧最厌恶的模样了。”
“不,是你一直都对我们有所偏见。”
钟离直面发怒的祂,又怎么可能像外表看起来这般丝毫不受影响,但是他依旧挺直了背,“对你来说,我们和神塔是一伙的,所有和神塔有关的一切,你都恨着他们。但是没有神塔,也就没有若陀……她也不会给你留下她最后的造物。”
“谁允许你的?!谁允许你在我面前提起她?!”
如果说邪神也有逆鳞,那么白裙少女的逆鳞无疑就是钟离口中的“她”,祂死去的爱人。白裙少女本来都说有些消气了,偏偏钟离又在祂面前提到了她,所以很显然,祂在这一瞬间对钟离的恨意达到了顶点,连带着旅行者也一并记恨上了。 所以说钟师傅你为什么要在祂面前提一嘴那个谁啊?!旅行者本来就因为脑袋疼定在原地走也走不了,又不像越永渡和若陀那样有同队免疫,也不像钟离那样意志力拉满;现在可好,他只觉得耳边本来细微的不可名状的低语骤然变得尖利起来,刺得他想把自己脑袋锯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刻满了诡异的符文。 眼见着白裙少女明摆着是要杀了钟离,若陀到底还是觉得心里难受,他说:“母亲,算了吧,如果你实在很生气的话,就让我替他承受你的怒火吧。”
虽然若陀喜欢看钟离吃瘪的样子,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看见钟离受伤的模样,毫无缘由。 越永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他从地上站起来,挡在若陀身前,向同样惊愕万分的白裙少女说:“这场闹剧,也应该结束了吧?你是来找我们两个的,和钟离无关,和旅行者更无关,让他们走,我们留下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白裙少女脸上的惊愕消失不见,祂眯起眼,越发看不透这个从千年前就性格大变的孩子,“如果放在以前,你只会比我更恨眼前的这个人。”
“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越永渡说,“但是我认识的钟离,也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惹恼了你,你也可以轻而易举将我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你孕育了我,自然对我的生命也有绝对的权力,不是么?”
“看来放你去人间游历的这段时间,你真的变了许多……”白裙少女脸上又露出那种鬼魅一般的笑容来,“或许,我应该让你重新回忆起,以前的你了。”
祂自从苏醒以来,就想要将越永渡的记忆还给他,上一次他不愿意接受;这一次,既然是主动要求,那就成全他吧…… 哪怕是面对白裙少女逼近的身影也面不改色的钟离,闻言脸色竟然微微一变,他和“昆钧”担心的那件事终于还是来临了,而他却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不,等等……”越永渡本来还想说自己不需要以前的记忆,但是白裙少女哪会放过这个主动送上来的机会。祂从身旁这块石壁上,取出一个灰白色的光团来,这个光团一感受到越永渡的气息,就从祂手上飞出,钻进越永渡的身体里。 “越人歌!”
是若陀,他看见越永渡闭上眼倒下去,立马站起来冲去他身边,着急地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若陀有一种预感,再睁开眼的时候,“越人歌”,就会真的变回他认识的那个越人歌。 …… …… “你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女孩子呢?”
越永渡是被疼醒的,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破旧的家具、陈腐的气味、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黯淡的阳光……这里,是他的家。面前这个一边哭泣,一边用细细的电器线往他身上抽打的,是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 “要是你是个女孩子,该多好啊,我也就不用被你外公他们嫌弃了……”母亲看越永渡呆愣麻木的模样,又是心头无名火起,狠狠地抽在他的手臂上,“你永远都是这样!不听我讲话的坏孩子……” “妈,疼……”越永渡觉得委屈,明明他今天什么也没做,只是和往常一样从学校回来;谁知道到了家里,母亲不知为何又莫名其妙地生气,大叫着拿起手边的东西向他挥舞过来,打在身上。想着,越永渡又觉得身上被抽打的地方火辣辣得疼着,于是他吸着凉气,眼泪不自觉地就滚落了下来。 “是不是不乖?是不是不听话?”
母亲见越永渡默默流泪,更加生气,伸出空出的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温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话,“嘘,不要哭好不好,不然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打你呢。要是你再敢哭的话,我就继续打,打到你不哭为止。”
“唔……”越永渡尤其恐惧这样温柔的母亲,他发出微弱的声音,用力摇了摇头。他尽力收住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疼,不疼…… “好孩子。”
母亲见越永渡真的没有再哭了,满意地收回手,将电器线放回茶几上,走出屋子去外面的马路上拣了一堆碎石子回来,铺在地板上,“乖,跪上去吧,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你再站起来。”
低下头看着这堆尖锐的碎石子,越永渡什么也没有说,一点一点屈膝跪上去。碎石子尖锐的棱角刺破他单薄的校服裤子,卡在他的腿上、膝盖上,只是一会儿,越永渡就感觉自己的膝盖那里疼得厉害。 没关系,一会儿就不疼了。越永渡这样安慰自己。果然,跪了没多久,越永渡的膝盖就疼得没了知觉,石块上面的血迹也由一开始的鲜红变得发黑。 母亲没有再管越永渡,她哼着歌,坐在破破烂烂的沙发上,织着毛衣。屋子外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使得她此刻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一圈一圈地走着,一直到月亮都已经出来了,越永渡的父亲,才醉醺醺地从屋子外面走回来。 “老婆,我回来啦。”
父亲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母亲,眼睛一亮,走过去弯下腰亲了亲母亲的脸颊。母亲皱着眉,笑着躲开父亲的亲吻。 父亲和母亲亲热完,余光才注意到后面跪着的越永渡,他有点愣神,指着越永渡问:“他怎么了?”
“你儿子今天又不听话,惹我生气了也不听,我就让他跪一会儿长长记性。”
越永渡听见母亲这样说,他却不能辩解,因为他知道自己辩解也没用,父亲永远都是偏心母亲的。 果然,父亲听了母亲的话后勃然大怒,三两步走到越永渡面前,一巴掌扇在他的左脸上,说:“都说了你妈身体不好,你不乖乖听话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惹你妈生气?跪,继续跪,十二点之前你要是敢起来你就等着跪到明天早上吧。”
越永渡被父亲这一巴掌的力道扇得往一边偏去,但是他更怕父亲说的这句话变成真的,所以他把眼泪憋了回去,捂着红肿发烫的左脸端正地跪在那堆碎石子上面。嘴里有点甜,像过年的时候吃到的糖一样。 “好啦,你也别生气了,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懂事。”
母亲笑着将替自己出气的父亲赶回卧室里,“砰!”
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也将越永渡关在门外无人的客厅里安静地跪着。 要是我是个女孩子就好了,这样妈妈就不会生我的气了。越永渡第无数次这样想着,比女孩子还要秀气漂亮许多的小脸蛋上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