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接越永渡上下学的原因，加上母亲每次都要求女孩在家里坐一会儿陪她多聊聊天，慢慢地，女孩和越永渡一家人熟悉起来了。　　也是在熟悉起来之后，越永渡才知道，原来女孩也不是一直都这么热情开朗的。　　“怎么？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女孩把越永渡抱起来，坐在自家的院墙上，自己也跟着爬上去坐在越永渡身边，“别这样看着我，我说得确实是真的。我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我那会儿可是个实打实让人头疼的家伙。”

越永渡认真想了想女孩小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人，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哎，我和你说啊，我小时候，脾气又倔，又爱哭，还动不动就生气，是个人见了我都要绕得远远的。”

女孩兴致上来了，拉着越永渡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的小时候，“那时候我又害怕陌生人，所以身边没几个朋友……”　　“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越永渡问。　　女孩笑着回答道：“因为在我搬家之前，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她和我说，以后要开心，她喜欢我笑起来的模样。”

所以，为了这句“喜欢”，女孩强迫自己笑、和不熟悉的人说话，让自己变得更好、看起来更开心。她不想辜负那个人对她的期待。　　“所以，小越，你以后也要开心，姐姐和你的父母都不能陪你一辈子。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呢。”

女孩伸出手摸了摸越永渡柔软的黑发，“所有爱着你的人，包括姐姐，包括你的父母在内，都希望，你可以变得更好。”

“……我知道了。”

越永渡垂下眼，不敢去看女孩充满期待的眼睛。他怕自己没有像女孩那样的勇气，去改变自己，那样不就是白白辜负了女孩的期待了吗？　　“既然知道了那就回家吧，也不早了哦。”

女孩跳下墙头，转身仰起头向越永渡张开双臂，示意对方也跟着跳下来，她会接住他的。却没想到，会听见越永渡轻声问道：“那个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这下女孩愣住了，她没想到越永渡会问她这个问题——或者说，没想到越永渡会这么早问她这个问题。女孩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缓慢而坚定地回答越永渡的这个问题：“是的，很重要，她是我值得用一生去追随的目标。”

“她是谁？”

越永渡又问。　　“……以后我会有时间告诉你的。”

女孩的笑容变得苦涩，在她看来越永渡现在还太小了，她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她对那个人的感情，“你先下来吧，下来回家吃饭。”

越永渡没有今天一定要从女孩这里得到这个问题答案的执着，所以他很听话地乖乖闭上嘴，一狠心跳了下来——接住他的不是坚硬的土地，而是女孩温暖的怀抱，有点意外，但是很符合女孩一贯的作风。　　“你啊，就是太轻了，我一只手都抱得动。”

女孩把越永渡放下来后又是这样说，她像越永渡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这么轻啊，果然还是营养不良导致的吧，“这你要是以后上初中了跑一千米怎么办？看你身体也这么虚，别到时候跑了半圈就跑不动了吧，你姐姐我长跑可是满分，你不要丢我脸啊。”

“还有四年呢……阎姐姐你不要再逗我了……”越永渡又羞又气，红了脸。他知道自己体育不好，总是跑不了多久就会喘气；但是半圈就跑不动，也不至于吧？　　“要是觉得自己行，明天放了学我来给你测一测？”

女孩扬了扬眉，双手抱胸，觉得好笑，“一千米，三分四十二秒是满分，从附近那家福利院到巷口正好是一千米，试试？”

啊？越永渡听见从福利院到巷口，他觉得那么长的距离居然只有一千米，小脸有点垮下来了。跑肯定是跑不了满分的了，说不定中途还要休息好久好久才能换好气。　　“看你那表情，太好玩了。”

女孩被越永渡皱着小脸委委屈屈的模样逗得大笑，那家福利院到巷口当然不止一千米，她只是想看看越永渡能不能自信地一拍胸脯说我肯定能行。现在是看出来了，小孩儿年纪不大，吹牛倒是在行。　　“不就是一千米吗，以后总有一天我也能背着阎姐姐你跑十几公里的。”

越永渡不服气地说着，女孩听到后弯下腰捏了捏他的小脸，然后迅速松开手，一边笑一边回了屋里。　　“好，好，姐姐我会等着这一天的。”

女孩的声音回荡在风中。越永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捡起自己的书包回了隔壁自己的家。　　……　　……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四年。　　这四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大多不值一提；或许唯一能让越永渡觉得是好事的，就只有母亲的病情已经好转了吧，因为有了女孩这个符合自己心中对于女儿一切完美幻想的现实投射，母亲也不再为自己生的是一个儿子这件事而崩溃。　　但是，也是在这四年间，女孩相依为命的姨妈死了。越永渡听父母闲聊时才知道，女孩的姨妈是出门买菜的时候撞见了神塔的人，那些疯子应该是在抓人做实验，所以就把无辜的姨妈给抓去了神塔。　　“达尔文”计划，越永渡也听说过这个神塔的实验计划，因为地球联盟所有国家的教材上，都将这个有违伦理的计划编写进去了，区别只在于越永渡所在的这个国家是客观评价，而地球联盟的其他国家都是在夸赞。　　既然是“达尔文”计划，那么顾名思义，整个实验计划的核心就在于那十六字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不过真要严格算起来，只有中间那八个字是最准确的：通过实验无不良反应的，活下来；不能通过实验的，自然就死在了实验台上。　　因为“达尔文”计划的成功率极低，所以巷子里的大家都不认为女孩的姨妈能够活着回来；再说了，就算女孩的姨妈活下来了，神塔也不会放她回来。　　没有尸体的葬礼举行过后，越永渡等到街坊邻居都走光了，才凑到已经成年上了大学的女孩身边问她：“阎姐姐，你要是难过，可以哭的……我可以不看。”

葬礼上，女孩一声不吭，就连眼圈也只是红了，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女孩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说：“小越，你知道吗？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医生宣告你的大脑已经死亡了；第二次，是人们来参加你的葬礼，看着你的尸体被火化，装进骨灰盒里，然后埋进土里；最后一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从此一干二净，再也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

越永渡站在女孩身旁，静静听着女孩的自言自语。　　“所以，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还记得姨妈的人活着，那么她就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过，因为我必须活着，这样，那些死去的人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姐姐，你怕死吗？”

越永渡犹豫着，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小越，你知道熵增吗？”

女孩问越永渡，不等越永渡反应就自顾自回答，“熵增，代表事物从有序到无序。而熵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所以万事万物，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要死亡的，这是不可被违背的。我从来就不畏惧死亡，因为这是我诞生于世的目的——活下来，然后死去。”

越永渡没有说话，女孩的话让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他突然觉得自己明明离女孩那么近，而自己却怎么也够不到她。女孩就像是站在世界的边缘，如此冷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些，太早太早。”

女孩突然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脸来，看着越永渡，眼里是陌生而复杂的情绪，“总有一天，你要一个人走完这条路，你会明白这趟旅途中的一切。所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找到你存在的答案，因为有个人，ta一直在终点等你。”

她伸出手，摸了摸越永渡的头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懵懂的模样，突然有些想哭。她不知道她的弟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他明明，是一个害羞又懂事的好孩子啊……　　“阎姐姐……你怎么了？”

越永渡面对女孩突然流下的眼泪，有点手足无措，他不是很会安慰人。　　“没事，只是在想，你以后，一定是一个又坚强，又勇敢的男孩子吧。”

女孩抹去脸上的眼泪，露出一个笑来，“小越，你以后也会和姐姐一样，有必须要守护的人。”

“诶？”

越永渡有点没听懂女孩的话，但是女孩不打算和他解释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就让这个秘密，永远留在自己心里吧。　　“好啦，快去睡觉吧，要不然阿姨一会儿发现你没回家又要生气了。”

女孩推着越永渡的后背，让他赶紧回家，她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要是明天起来晚了我就不帮你在阿姨面前说好话了哦，快去睡。”

因为女孩上了大学，不再顺路，所以越永渡就没让女孩继续接送自己了，而且他也长大了，能够保护好自己了。　　一直看到越永渡真的乖乖回了家，女孩松了一口气。他说得对，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研究神塔的技术，然后利用这个技术，做出一个能够勉强应对神塔那群疯子的人工智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技术。　　之后有一天放学的时候，越永渡又听说，女孩放弃了自己的学业，选择了在这条小巷里开一家数码配件店。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书包都没放下，直接去了隔壁，发现女孩原本的住处居然真的变成了一家数码配件店。　　“哟，有人来了，还挺俊的。”

店里坐着一个黑色长发、茶褐色眼睛、容貌秀丽的姑娘，看起来和女孩一般年纪大，她向后面的那层堆满了破烂玩意儿的架子喊了一声，“嘿，小阎，有客人来了。”

“有人来了你都不知道帮我招呼一声吗？”

女孩抱怨的声音从架子后面传来，随后越永渡就看到女孩抱着一堆纸箱从架子后面隔出来的空间走出来，又把箱子放在地上，这才看向来人，“小越？你怎么来了？”

“哎，小阎，你上哪儿找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啊？”

那姑娘眼里闪闪发亮，很像是要听八卦一样，“她不会也是你以前的小迷妹吧？阎哥，行啊。”

“去你的，这是我弟弟，越永渡，亏我以前还和你提过呢。”

女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就算越永渡再好看那也是个男孩子啊，能认成女孩子就离谱。说完，女孩又看向越永渡，“你今天不做作业了？我怎么记得明天你还要上学？”

“我……”越永渡还没开口说几个字，就被那姑娘笑嘻嘻地打断，“小学嘛，多简单的，咱俩一起教还不行呐？你是叫越永渡是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小阎姐姐的朋友，叫我归终姐姐就好了。”

自称归终的姑娘从口袋里翻出一块糖来递给越永渡，越永渡纠结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　　“拉倒吧，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唯一一次教人读书还是你自己说的几年前教你那个叫什么陀的朋友认字儿，还是盲文。”

女孩毫不客气地拆了归终的台。　　“哎呀，小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啊小阎。”

归终被女孩拆了台也不恼，笑嘻嘻地过去帮女孩一起收拾货架上的那些破烂玩意儿，“而且我看着你这个弟弟，就想起来当年我和若陀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起来有一点憨憨的，多可爱啊。”

“你是在内涵我弟弟傻吗？”

女孩有点无语，虽然她也觉得越永渡有时候有点呆呆的，但是当着人家面儿说出来，不太好吧？　　归终摇头，严肃地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弟弟看起来很有谐星潜质啊。”

说完，她想起来曾经若陀和钟离在孤儿院的时候，天天和说相声一样的斗嘴，憋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　　“……”女孩想了想将来顶着那张好看的脸一本正经讲段子的越永渡，开始头疼起来。别的不说，归终这描述还真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