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师们坐在监视器前的目视下，在保一条的情况下，楚轩和刘艺妃继续拍摄。　　而从第二次开始，刘艺妃也吸取了楚轩告诉她的经验，当楚轩的手放在她肩上时，她的双肩略微的往后撑，以这个表演出来的下意识的动作来表达出更强烈的冷意。　　这个细节动作被镜头捕捉到，老师们亦是予以赞赏。　　“这个细节非常到位。”

陈恺歌称赞。　　许是看到了师姐又有进步，文木野继续实行“保一条”策略，又连续拍了三次。　　然而，楚轩每一次被威亚拖着倒飞砸地，或许是身体疲惫，状态有所滑落，也被老师们看在眼中。　　唐记里说道：“不用再拍了，就选第二次拍摄画面。”

众位老师点了点头，认可唐记里的决定。　　文木野拿起对讲机。　　陈恺歌却是说：“让小轩和茜茜在原地别动。”

文木野顿了下，点头道：“咔！过了！师哥师姐在原地别动。”

陈恺歌拿着分镜头剧本起身，这明显是要去现场指导的态势，让导演组的众人纷纷起身跟了上去。　　片场，刘艺妃本来又要往楚轩摔倒的方向走，但听文木野在原地不动的指令，她只好收回了脚步。　　刘艺妃冲气垫上的楚轩看了看，楚轩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没事，刘艺妃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陈恺歌领头，一群老师走了过来。　　“给他们两个拿剧本。”

陈恺歌说。　　孔生将手上的剧本递给刘艺妃，黎雪则走向楚轩的位置，将手中剧本递给他。　　楚轩和刘艺妃看递来的剧本，就知道陈恺歌要讲戏，各自认真聆听。　　“刘茜将楚峰一脚踢飞后，楚峰碰撞到沙发，沙发受力向后倾倒，同时旁边的杂物受到推动，一张茶几的挪动，导致正好被茶几遮挡住的门露出来一小截。”

听到陈恺歌的话，楚轩和刘艺妃点了点头。　　见两人给了反应，陈恺歌走向刘艺妃，道：“上一场戏，你对于自己觉醒的格斗技巧还在反应中，在你这种迟疑下，下一场戏你要先看一眼楚轩被你踢飞的方向，来表达你的迟疑和略微的惊讶，来一个情绪的延续，能理解吧？”

“懂。”

刘艺妃边思虑边点头。　　“然后，你的余光中。”

陈恺歌面对刘艺妃说了句，旋即偏头并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地面上那一道门：“发现了地面上的不对劲。”

陈恺歌转向刘艺妃：“所以你又要给出一个眼神，让观众发现你所发现的不对劲。”

刘艺妃低眉想了想，然后抬眉看向陈恺歌，道：“我先看楚轩方位一眼，下一刻我的眼珠立马朝右一动，再微微偏头，表达我发现了什么，可以吗？”

“领悟能力不错，就这样。”

陈恺歌温和道，予以表扬。　　刘艺妃抿嘴一笑，冲楚轩挑了挑眉。　　楚轩坐在气垫上，看刘艺妃受陈恺歌表扬而高兴的样子，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陈恺歌冲文木野他们道：“茜茜的这两个眼神，需要两个镜头。一个镜头位于茜茜背后，跟随茜茜的目光拍摄楚轩所在方位，表达迟疑；一个镜头位于茜茜正面，给正面特写，捕捉茜茜眼神动作，清晰的告诉观众，茜茜好像发现了什么，从而让观众的关注点从上场戏里拔出来，又引起观众的好奇心理。”

文木野和孔生等人点头，刘义拿着笔在剧本中调整着镜头视角。　　“与此同时。”

陈恺歌继续道：“给茜茜正面特写的镜头跟随茜茜的眼神视角的方向开始摇镜，在摇镜的过程中一定要缓慢，给予观众一个慢慢揭晓答案的心理期待感。”

刘义拿笔快速写着，在分镜头剧本中加入摇镜的镜头运动。　　“摇镜到一定角度，立马切镜！”

陈恺歌说着，朝地面上门的方向走。　　他指了指地面上的门，又朝天指了指，道：“切镜到第三个镜头，也就是吊臂镜头。吊臂镜头要垂直的拍摄这扇门，记住，一定要垂直。”

文木野、孔生、黎雪等人眼睛大亮，有所领悟。　　文木野有些激动，道：“特写镜头在师姐身上，且跟随师姐的视角所摇镜，那么观众就会代入到师姐的视角中。”

“一个切镜，是吊臂镜头垂直拍摄地面上的门。”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垂直拍摄，可对于镜头来说这就是正面拍摄。”

“在正面镜头的视角，在地面上的门，最终在观众眼里就会呈现出一面墙上有一扇门的画面。”

“也就是说，这个特写摇镜再到吊臂垂直镜头的切换下，最终造成的效果就是：观众以为师姐在墙上看到了一扇门！”

“但其实门是在地上的。”

陈恺歌微微笑道，伸手随意般点了点：“我们用了一个同空间不同视角的运镜方式，造成一个三维空间错层的假象。”

“这个镜头好！”

刘义大赞道，低着头继续改剧本。　　众位老师极其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个镜头的转换把平面空间变成了三维空间，他们也是佩服陈恺歌的空间运镜能力和空间想象力。　　刘艺妃朝刘小丽忙招了招手，刘小丽秒懂，微微展颜着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递给女儿。　　刘艺妃一边回想陈恺歌的话，一边快速做笔记，这都是满满的知识点呢。　　楚轩看刘艺妃认真做笔记的样子，嘴角不禁扬起。　　陈恺歌接着道：“因为我们人都有心理暗示，所以观众看到这个画面，都会以为这扇门在墙上。”

众人点了点头。　　这时，陈恺歌却是冲汪博文道：“汪老师，在这里打道激光。”

所有人低头看，陈恺歌的脚尖在道具门的最上方的中心点踩着。　　汪博文不知其意，但依旧照办，拿着激光仪器伸开，而后自上而下垂直在陈恺歌鞋尖的位置打下一道红色激光。　　见状，陈恺歌说道：“给予门几秒特写，让观众的心理暗示达到饱和。就在这个时候，吊臂镜头开始调整角度，慢慢从垂直90度调整到朝前俯拍45度的角度，并以激光的位置为焦点。”

“与此同时，茜茜开始走位，需要有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吊臂镜头通过调整焦距的方式，将画面扩大，形成小广角镜头，然后随着画面的扩大，画面中慢慢出现茜茜的鞋和下身。”

“镜头继续调整焦距，楚轩从地上站了起来，被一脚踢飞的楚轩脸上隐有怒气，直到楚轩来到茜茜身边也发现这扇门，楚轩脸上的怒气被惊讶所取代后，镜头停止调整焦距。”

“这个时候，在焦点不变、镜头角度不变的半空俯拍中，两个人的全景同时入镜，且呈现低头看门的景象。”

跟随陈恺歌的言语，众人想象一下，确实如此。　　陈恺歌也冲众人说：“而这个时候，即便楚轩和茜茜站在了门顶角，因为心理暗示，观众绝对不会立马就反应过来，甚至会以为楚轩和茜茜站在墙上，而不是地上。”

话音一落，画面感一来，众人仿佛受到画面带来的冲击力一般，恍惚而又激动。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感觉？”

陈恺歌问了一声。　　“人的眼睛在焦点集中下，焦点且不变的情况下，对于空间画面的成像会深深的笃定第一感观，他们认为门是在墙上那就会一直认为门就在墙上，且会下意识相信楚轩和茜茜是站在墙上的。”

他自问自答。　　众人理解着陈恺歌的话，又继续聆听。　　“然则，镜头只要一动，人的眼睛就会跟随镜头的移动而移动，当观察到附近的场景时，观众就会识破这个假象。”

陈恺歌道。　　众人微微点头。　　“但不能让观众这么快就识破假象，不然这个有可能成为经典的画面给观众造成的冲击力不够。”

陈恺歌又道。　　文木野和孔生他们点点头，这个画面是要体现出3D感的，在之前的商量下也是要让观众感受到震撼的。　　正如陈恺歌所言，如果让观众快速识破这个假象，那震撼的力度就不够了。　　“那么，移动镜头就会让观众识破假象，但我们又必须要移动镜头，这怎么办？”

陈恺歌摊手笑道。　　文木野下意识用右反手敲打着左手中剧本，思考了下便看向陈恺歌，道：“同焦点，同物距，同人眼焦距，少元素的情况下，可以让镜头在运动中的成像效果尽可能的保持人眼视网膜中成像的第一感观。”

众位老师一听，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

陈恺歌赞了文木野一声。　　“焦点在哪里？”

他问。　　“激光点。”

文木野伸手指了指门顶端的红外线激光。　　“物距？”

陈恺歌又问。　　“等下拍摄时，最后俯拍的镜头，镜面离焦点多少距离，后续运镜就维持这个距离不变。”

文木野道。　　“焦距？”

陈恺歌好似在考验文木野。　　“人眼的表面到视网膜成像距离是43毫米，所以等下最终定位时，摄像机的焦距也要是43毫米。”

文木野对答如流。　　“少元素？”

陈恺歌追问。　　“等下拍摄时，镜头中场景除了师哥师姐、这扇门和茶几外，其余道具全部清走，不让观众的注意力分散。”

文木野又答道。　　“后续怎么运镜？”

陈恺歌又问。　　“吊臂镜头以激光点为焦点，作摇镜画圆运动。”

文木野回道。　　陈恺歌散着一脸温和的笑，冲文木野点了点头：“可以。”

文木野谦虚的抿了抿嘴。　　“但镜头思维还不够发散。”

陈恺歌又道。　　文木野一怔，看向陈恺歌，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刘艺妃仍在做着笔记，楚轩依旧保持认真听讲的状态。　　在众位老师的聚焦下，陈恺歌一边比划，一边说：“不需要摇镜画圆，只需要画半个圆就足矣。”

“在后期制作这个画面的时候，添加扭曲、边缘色差、增加动作帧等效果，画面就会跟随镜头而出现膨胀扭曲时空的微效果，达成一个跟镜头结合的伪3D效果，这也是你们所需要的效果。”

“然后，吊臂镜头越过楚轩和茜茜的上空，去往那一个墙角。”

陈恺歌伸手朝场景西南角指了指，众人循着他的手指头望了望。　　陈恺歌又朝地面某处的两个道具指了指：“将这个画像道具和钟表道具放在角落前的地面，最后吊臂镜头在角落旋转，从上向下推镜，同时向上调整镜头角度45度，让镜头紧贴地面并与地面形成180度的平行拍摄水平角度，并将镜头对准楚轩和茜茜的背影。”

陈恺歌伸手比划了下，道：“从墙角到人物脚下的焦点，这是一个中长镜头。”

“在这个中长镜头中，地面上带有挂钩的画、带有挂钩的钟表、楚轩和茜茜的背影、他们身前的舱门，形成一条直线，且全部入镜。”

“这时，观众就会通过画像和钟表猛然发现，这是一面墙，不然谁会把画和钟表挂在地面？”

“在观众反应的过程中，不管是视角效果，还是前面那些让他们信以为真的剧情彼时彼刻全是假的所带来的颠覆性效果，会将震撼度达到最大。”

“这就是我对接下来这场戏，以我个人浅见下的理解。”

浅见？……文木野摇了摇头，缓缓吸了口气，冲陈恺歌微微弯了下腰，道：“恺歌老师，受教。”

太强了。　　这空间运镜能力，运镜的角度，达到的效果等等，极其专业且想象力拉满。　　因《无极》的出现，陈恺歌被观众讨伐说不会讲故事。　　但无论如何，在拍摄技巧和美术光影的造诣上，他认为陈恺歌是大师。　　张继忠和唐记里也表示认可。　　在张继忠心里，陈恺歌有一个弱点，就是后期剪辑，总喜欢将故事片段错落排布来体现文艺，导致观众看不懂。　　而在唐记里心里，陈恺歌也有一个弱点，就是动作戏和角色的不适配，这就会造成画面光有美感，却无法让观众将目光聚焦在演员身上并体现演员的优点。　　但不管怎样，就刚刚所述的这种空间艺术镜头上，他们承认陈恺歌确实比他们领先一筹。　　孔生和黎雪等老师们也是受益匪浅，看向陈恺歌的目光中表以些许敬意。　　在文木野的挥手下，众人各就各位，开始或调整机器，或调整灯光，或修改剧本的分镜头。　　“最后一个吊臂镜头是一镜到底，我来吧。”

唐记里笑着说，“陈导的镜头理念让我感受到了挑战。”

陈恺歌回以微笑：“唐导是手痒，想玩玩。”

“唐导，我帮你跟焦。”

张继忠咧嘴道：“既然来了，总要出点力，不然真成旅游的了。”

众位老师散去。　　工作人员在片场调整道具和机器。　　刘艺妃将笔记记录完，抬头又伸手捋了捋头发，冲楚轩俏声说道：“恺歌老师好厉害，这镜头的画面感好有冲击力。”

楚轩与她隔空相视一眼，道：“记下来了吗？”

刘艺妃连连点头，晃了晃笔记本，俏皮道：“全部记下来了，偷师成功！”

楚轩忍俊不禁，道：“我觉得下次我们制片的时候，可以学着掌机了。”

刘艺妃开心地“嗯嗯”了两声，然后把笔记本和笔递给妈妈。　　刘小丽上前接过，把纸笔放进包包，看片场的人一时半会还弄不清楚，又拿了把折叠椅给女儿，让女儿坐下休息。　　刘艺妃在心爱的椅子上坐下，这是红色的椅子，在拍《天龙》的时候妈妈专门坐火车去盛海买回来的，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宝贝。　　“楚轩，要椅子吗？”

刘小丽冲楚轩问。　　“不用，这气垫坐着很舒服。”

楚轩摆手婉拒。　　“没靠的，坐着也累。”

刘小丽又道。　　楚轩身子往后，躺在气垫上，“我能躺着。”

刘小丽和刘艺妃望之一乐，刘小丽见楚轩不要椅子，她也知道楚轩是懒得让她麻烦，楚轩的懂事让她微微展颜又摇了摇头，回到了监视器前。　　下场戏的镜头是陈恺歌安排出来的，机器的调整和灯光的调试他也耐烦得帮着忙指挥。　　半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妥当，楚轩和刘艺妃各就各位，很快又开始了拍摄。　　然而，陈恺歌要求太高，这个镜头同样也非常难以调度，拍摄的过程非常的不顺利。　　“停！焦距有问题！唐导，最后定位是人眼的43焦距，我们要从0.5倍成像开始，也就是86焦距开始。”

“明白。”

监视器前，陈恺歌暂时代行执行导演的位置。　　文木野等人在旁边看着，听着大导演陈恺歌指挥大导演唐记里，大伙儿也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场面，心里暗自乐呵。　　“停！楚轩你的站位还要跟茜茜靠拢一点，以激光为中心，你们的站位要对称，画面才能呈现出对称的美感。”

文木野和黎雪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新奇感，这陈导估计是有强迫症，严谨得令人发指。　　“停！张大制片，你的焦点对准了吗？每秒都在偏移，什么玩意？”

导演组的人低着头在笑，乐不可支。　　吊臂机器前，张继忠拿着吊臂镜头的小监视器，冲唐记里说：“特娘的张凯歌，绝对是故意的。”

唐记里双手操控机器，哂然道：“你的跟焦确实有问题，画面在晃。”

张继忠低头看小监视器，道：“这玩意我多少年没碰了？我碰这玩意的时候，陈恺歌他还在拿着取景器当望远镜在看。”

唐记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行不行，不行换人。”

张继忠摇头道：“这个镜头本来就有难度，你见过有几个长镜头会保持一个焦点的？这个镜头要是换作别的跟焦员，估计要骂娘。”

唐记里点了点头，张继忠说的是事实，他也就不再说话。　　楚轩和刘艺妃彻底沦为这场戏里的工具人，除了楚轩要表现出有淡淡愤怒转而又微微惊讶的表情后，他们两个人无需再传达什么情绪。　　这场戏要通过运镜呈现出整体的震撼效果，以对观众造成视觉上的冲击，那么画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配合这个画面效果的工具。　　只是，足足拍了二三十次，这个镜头依然没给过。　　楚轩和刘艺妃也是身心俱疲，有苦难言。　　“咔！焦点不对！”

陈恺歌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这什么倒霉镜头！干你娘！”

张继忠爆了句粗口，将小监视器扔在一旁，唐记里坐在机器前扶额笑个不停。　　监视器前的导演组老师们极力忍着笑，他们是理解的，毕竟陈恺歌讲述的镜头是真的难，长达近二十秒的一镜到底且要求焦点一致。　　焦点一致，简单的说，就是镜头不管怎么长时间的运动，镜头的中心点必须对准焦点，也就是要围绕焦点运动，差一毫米都不行。　　而跟焦员的作用就是时刻给掌机汇报焦点位置或物距和焦距距离，掌机的摄像师则根据跟焦员的汇报，调整镜头角度，以对准焦点。　　所以，每个跟焦员都是各自摄像师的左膀右臂。　　所以，张继忠一旦出差错，或焦点脱离了没反应过来，那唐记里也会出错。　　连续被陈恺歌喊停近三十次，所有人虽然理解，但仍觉得好笑，毕竟操控机器的对象是国内的大导演，这样的一幕难得一见。　　“不拍了！”

张继忠走到监视器前，摆了摆手。　　“你行不行？”

陈恺歌笑呵呵道。　　“明天再来！一次搞定！”

张继忠吹了个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