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火者里不是没有叫孟亦然的吗?”
彪形大汉一脸质朴,不似作假的困惑,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故意挖苦或是讽刺孟亦然,接着他马上大叫起来。 “怎么可能没有?!”
他不可置信地把声音拉高了八度,嗓音显得尖细无比:“我记得当初我们这些传火者的名字可是被写进教科书里了的啊!董事长还让人把我们的名字刻在了传火纪念碑上……” 话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自己存在过的痕迹被抹除了。 流放自己的毕竟是董事长,是夜之城内最有权势的人物,如果想做到这种事情并不困难,而且时间上也允许…… 毕竟已经十多年了。 修改教科书,抹去纪念碑上的名字,给所有相关者下封口令,在传承上将自己的名字,自己存在过的痕迹都给抹除掉…… 孟亦然虽然高傲,但是他不傻。 或者说,接受过进一步教育的每一个中层阶级,都不傻。 底层阶级的人大多短视,容易为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迷惑,没有远见,没有道德,没有羞耻,能为了一点吃食而抛弃人性去压榨自己的同胞,那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根本不允许他们有这些东西。 鲜少的教育,匮乏的物质基础,在这种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的情况下,奢求底层阶级的人讲文明,树新风,成为道德模范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毕竟,只有物质基础慢慢提上去了,人们才能有充分的余裕来建设精神文明,随着教育引导和道德观念的升级,人们对道德的标准也会越来越高。 而如同贵族般的中层阶级不同。 他们每个几乎都是吸着底层人民的血,靠着底层人的血汗供养衣食无忧生活在一个较为奢靡的环境中——接受着相对而言优良而又完整的教育,享用着从温室大棚里生长出来的蔬菜和肉类,同时也有着底层人不会有的眼界和人脉关系……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掌控着远比底层阶级要多得多的信息渠道,以及……更加活泛的思路。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啊,教科书里也没提到过你……”彪形大汉挠了挠头,看着陷入沉默的孟亦然:“我说大爷,你该不会在骗俺吧?俺小时候可是把传火者的名字都背得滚瓜烂熟了的,里面肯定没有孟亦然这个名字……” “这就奇了怪了……”孟亦然心中闪过一丝困惑,整个人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这怎么可能……我记得自己明明就……诶!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拖着我走!?”
手上传来的拉拽感让这个中老年人猛地惊醒,身子一个不稳就踉踉跄跄的被拖着往前走,他看向拉着自己的彪形大汉说道:“撒手!你丫的干嘛把我往外面拉!”
“不是……在这里聊天很危险的吧……” 彪形大汉叹了口气:“还不知道里面的能源涌动停息了没有呢,要是发生二次爆炸的话,我们都得葬身在这里,虽然老爷子你可能脑子有点问题,但是俺身为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工程师,可不能看着你葬身在这里哩……” “放你老目的螺旋彩虹屁!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崽子,什么叫老夫的脑子有问题!信不信我用电极电你的海马体!”
在底层厮混了十余年之久的孟亦然,顿时就破口大骂,口吐芬芳起来。 结果骂到一半他就把剩下的素质发言给吞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壮汉抓住了。 按照底层社会的生存逻辑来看,自己这一通嘴臭肯定免不了一顿殴斗。 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打不过这个彪形大汉。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个面相可怖的彪形大汉居然意外好说话。 “我说大爷啊……”彪形大汉停了下来,他脸上带着无奈,语气中也没有丝毫火气和发飙的意思,“你没事为什么想不开非得往最里面跑啊……你又不是传火者,雕像上也没有您的名字,没必要这么拼命的……” “废话!我是传火者!传火者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持传火仪式……” 哪知道孟亦然根本不听他的话,一根筋的大喊大叫。 “不是,大爷啊……” 彪形大汉看上去还是想再劝劝,可是却被对方粗暴地打断了。 “够了!”
就是泥人也有几分火气,孟亦然狠狠将被抓住的手用力向旁边甩开。 然后……非常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没甩开对方的手。 彪形大汉捏着他的胳膊纹丝不动,但壮汉的表情变了,表情中带着几分同情和怜悯,他长长叹息一声。 “老先生,这本来不该是你承担的任务,你这又是何苦……算了,如果真的想去下面看看的话,就去吧……” 说着彪形大汉居然真的松开了手。 孟亦然冷哼一声,不动声色甩了甩被捏的有些生疼的手,傲然道:“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是传火者的意志,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吗……”彪形大汉喃喃道,他知道这句话,这是初代薪王葛温义无反顾进入能量塔前留下的话。 那时,夜之城不像今天这样富庶。几乎每个人都要节衣缩食,喝着几乎难以吃饱的汤和掺了木屑的食物。 那时,董事长固然残暴,但是在火焰熄灭大寒潮降临时,也展露出了一丝人性,慷慨发放了大量供于取暖和加固房屋的木材,无限量供应储存下来的食物,并且让绝大多数工人们停止做工回到了家中抵御寒潮,只留下他的亲卫队和治安队正常上班维持着城市秩序。 那时大家同心协力,相互守望,工人与工程师之间的身份没有高低贵贱,没有特权,只要不肯工作,统统都会被董事长踢进曙光监狱里反省…… 只是在渡过最大的危机,夜之城迎来很长一段平稳发展期之后,一切都变了。 董事长变得越发残暴,丧心病狂想出各种手段在压榨着整个城市的剩余价值,给底层工人最廉价的工资,让他们做最高强度的工作,就还有遗传因子税,人工批量催熟婴儿,甚至还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具备技术和知识的工程师们也自觉高人一等,他们敝帚自珍,将知识的传播牢牢限制了起来,想要进一步获取知识,就必须得花上一笔对于工人而言天文数字一般的钱,然后在某个工程师的手底下当学徒做牛做马,哪怕是自己独立设计出的图纸也要附上工程导师的名字,被寄生吸血几年,乃至十几年后才能被认可为是合格的工程师。 不……也许改变的契机更早就已经种下了吧…… 孟亦然可不知道彪形大汉的心理活动有多复杂,他甚至都没有再理会这个怪人,转身就往深处走去。 他的目的一直很清晰——完成传火仪式,夺回属于他的荣耀,夺回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听到背后传来了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你怎么又跟上来了?”
彪形大汉哈哈一笑,面对孟亦然的冷脸也不生气,“我怕路途崎岖,把您摔着就不好了,而且这下面路也不好走,要是碰上什么障碍物,老先生您这一把老骨头了肯定也搬不动,就让我来帮你搭把手吧……” “你……” 孟亦然为之气节,刚想开口喷出一堆垃圾话,但看到对方那笑哈哈的样子,又不知为何没了兴致。 “算了,正事要紧,我进来已经好几天了,没时间再跟你们耗下去了……” 说罢,孟亦然挥手就往深处走去,而彪形大汉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迈开步伐也跟了上去。 这条合金通道越是深入,通道内部就越是扭曲。 难以想象的爆炸和能源涌动彻底破坏了地形,金属熔融的痕迹从零星可见,逐渐变成到处都是,道路已经面目全非。 不止如此,还有坍塌和门禁封锁,可能是因为能量反涌,也可能是因为殉爆,很多地方都被开了个破坏支撑结构的大洞,上面的结构坍塌下来压垮了一部分通道,逼着两人不得不绕行了好几次。 如果不是有这个彪形大汉搭把手的话,恐怕这条路走得还要困难。 不过这壮汉也确实生猛,好几次碰上那种自动锁已经处于熔毁状态的隔离门,这家伙二话不说上去就给把门撕开了——虽然只是沿着门缝把被熔融合金封住的地方给撕开了,但看上去也十分恐怖了。 弯弯绕绕了老久,两人终究是到达了核心。 能源核心有三重防护门封锁,理论上来讲应该是防护最为严密的地方,其防护门的防护级别自然也是按照最高规格而制作的。 黑色的大门矗立在通道的尽头,既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通道周边也没有出现熔融的迹象。 看到门尚且完好的一瞬间,孟亦然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能源核心炸了…… 如果真是能源核心炸了,那他可就修不好了——你不能指望一个修蓄能罐都得抠抠搜搜地从坏掉的装置上拆零件维修其他可抢救装置的人,去修好一个技术原本高出他自身,乃至高出好几个时代的装置…… 他没有多想什么,就开始对着门口的操作台操作起来,倒是旁边的彪形大汉开口了:“老先生,你知道那玩意儿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孟亦然的思路被打断,他有些不满,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翻着白眼骂道:“你连这个都看不懂,怎么当的工程师?这是个密码锁,这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可以视作一个更大的、整体的文字的一部分,只要按照这样,这样还有这样,正确排序之后……” 在老先生的现身说法下,门伴随着沉重的挪动声缓缓打开了。 “门就能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