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久等了!”
少女话音一落,长桌的主位上立刻幻化出一张椅子,木料材质,和大家坐的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她轻曼的身姿倚上去,位置还空了大半。左手搭在桌子上轻轻地支着脑袋,眼神慵懒地打量他们。老人,农民,孩童,学生,中年男人……她漫不经心的一一扫过,随即露出一个颇具意味的笑容。有趣!实在有趣!这平常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今天可全凑到一起了,好久没有碰到这么有意思的组合了。“怎么也想不到,您居然是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说话的是最年长的陶正则。他毕竟年纪最大,又在医院看惯了生死,胆子自然也比别人大一些。少女听见他的话娇媚一笑,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俏皮道:“陶老先生,您嘴里的姑娘已经几百岁啦。”
说完,扬着笑意观察众人神色。果不其然在场的人听见她的话无不惊惧地收紧了瞳孔,面色极不自然。她却装作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开始拨弄指甲,悠然道:“其实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几百岁了,也可能是几千岁吧……”众人默不作声,心里的恐惧早已尽数流露在脸上。他们很明白,这样一个美丽又浑身散发邪魅的少女,肯定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多说或者说错一句,后果都不堪想象。王富贵忽然举起手,战战兢兢地望着她:“您是不是刚才在外面救了我的大人?”
少女露出一个微笑,不置可否。王富贵连忙站起来,起身就打算下跪。少女也不拦着,等他磕完了,笑嘻嘻地道:“如果我说不是,那你不是白磕啦?”
啊?王富贵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老实人就是老实,少女也不打趣他了,指了指位置示意他坐下。众人对这一幕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少女也故不作声,静待所有人的反应。忽然这时,杨秀英也慢慢举起手,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可还是鼓起勇气想问一句话。少女只是抬起眼眸看向她,她就已经开始浑身颤抖起来。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问。哪怕挫骨扬灰了,也要问!少女扬扬眉,示意她讲话。杨秀英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一般,恳求道:“姑娘,不对。婆婆……也不对。神仙娘娘,在我死之前,您能不能再让我见见我儿子。我就那么一个孩子,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
哭了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提要求的资格,又觉得这是无谓的挣扎,便哭得更悲痛了,绝望道:“就一面,一面就可以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可怜的母亲,只要一想到她那个可怜的儿子,眼泪立刻控制不住往下流。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过儿子了,好想看看他长高了没有,吃得好不好,有没有瘦了。亲情的伟大是值得人尊敬的。少女摆正了姿态,正色道:“叫我红月就好。”
所有逝去的人,最思念的莫过于还在世的亲人。杨秀英的反应她早已习惯了,自然也深知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思。“诸位,我知道此刻你们心中所想。别急,我会给你们留出最后道别的机会。”
红月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众人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杨秀英激动地连连感恩,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王富贵也欣慰地拉起老婆的手,两两相看,恨不得抱头痛哭。“原来你们不是一家三口。”
小伙子有些诧异,原来他也误会了。王富贵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道:“不是,这孩子是我们半道上捡过来的。”
红月看着眼前这位老实人,温声道:“也不看去什么地方,什么都敢捡?”
王富贵噎了一下,半天没有接话。红月觉得无趣,摆摆手:“没听说过下黄泉还能搭把手一起走的。”
“婶婶,我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小女孩虽然听不太懂他们的讲话,可她却听懂了那句“最后道别的机会”。虽然也不是很明白,但直觉是能见到爸爸妈妈了吧。杨秀英把她揽进怀里,安慰她:“是的,咱们乖乖的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女孩听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眼眶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淌。“道别之后是不是就能上路了……”说话的是坐在最远的位置,一直沉默寡言的西装男人。红月远远斜了一眼,慵懒道:“自然是上路了。”
女学生颤抖着声音:“怎么上路?”
红月看了她一眼,说起了她解释过无数遍的话:“每个死后的灵魂都会飘到往生桥,过了桥就是你们真正要走的路。”
男学生不解:“那为什么我们没有直接飘到往生桥?”
红月瞧了他一眼,眉目清秀长得十分好看。便笑道:“不,你们已经到了。”
说完她手臂轻轻一挥,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面墙,墙上淡淡的星光像电影一样映照出一些画面。画面中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木桥。“这难道就是……”红月点点头:“这就是往生桥。”
众人还想再细细地看一眼,她手臂又轻轻一挥,那星光瞬间都黯淡了,一点点的最终像灯一样熄灭了。原先那片亮起的地方又恢复成一片黑暗的模样。众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疑惑,红月娓娓道来:“往生桥就在这间屋子的背面。”
陶正则道:“所有过桥的人都会先来到这里吗?”
红月知道,他指的是这间小木屋。手指上沾染了点灰,红月轻轻吹了一口:“当然不是,只有有缘人才能走进这间屋子。”
女学生低声问:“那我们都是有缘人吗?”
红月微笑道:“自然。”
众人看红月虽然外表邪魅,但性格似乎还不错。特别是对他们的好奇也是有问必答,所以渐渐地对她也少了几分恐惧。女学生又道:“我还是不明白,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红月抬抬一侧眉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自然是渡一渡你们。”
陶正则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可知这往生二字是什么意思吗?”
红月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慢慢划过。因为对桥那边的茫然和未知,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恐惧,可她却不得不煞一煞风景了,“过往生,判前路。一念间,一步一功德。”
众人听不懂,红月一点也不意外,相反她还很有耐心地解释给他们听:“你们人间常说的奈河桥在地府。而入地府,得先过往生桥。往生桥就像判官的笔,能清楚照出每个人生前的功德。地府的小鬼会根据每个人的功德,带你们走该走的路。”
这次众人听懂了大半,红月又道:“可以说往生桥就是连接人间的最后一条路。”
王富贵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失神道:“那刚才我碰见的难道就是……”红月嬉笑:“总有些冥顽不灵的小鬼逃出来,化作厉鬼躲在忘川里。你运气好,刚巧碰到一只。”
王富贵已然瘫倒在位置上,这样的运气谁喜欢谁拿去。杨秀英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脸懵圈,心想自己刚才一直和他在一起,他究竟看见了什么?陶正则了然道:“原来桥那边就是地府了。”
红月一挥衣袖,肃然道:“好不好的,过了桥便都好了。良善之人自然遍行鲜花,作恶之人不过人间炼狱。”
她刻意加重了“人间炼狱”四个字。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往后仰了一步。这个词太生动了,生动到都不用详细描述就已经能脑补出那种画面感。“红月姑娘,那您方才说得渡一渡的意思是……意味着我们这群人里面,有人会碰到人间炼狱吗?”
陶正则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红月笑笑,不置可否:“陶老先生,虽然您生前抢了许多小鬼们的业绩,但以您在人间的丰功伟绩,自然是不必担心的。”
红月竟然直接开门见山地剧透了他的路。不过即使红月不说,大家也是能猜到。陶正则却没有流露出太多高兴的表情,他低头冥想了一会儿,又道:“既然您说得是渡一渡,那必定是有办法化解的,对吧?”
到底是泰山梁木般的人,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却还在关心别人的安危。红月懒洋洋地撇开头,悠然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善恶自在人心罢了。”
陶正则不依不饶:“功过都是生前的事了,哪怕下地狱也未尝不能给别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对吧?”
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红月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震颤了整个屋子,在黑暗中激荡着,回声一波一波袭来。突然她眼神一凛,冷声道:“如果是那人自己不想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