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麦颇有些震惊地说道:“这……王五梅是少有人知的近代巾帼啊,我也是校外实践的时候捡当地老人家的舌漏听回来的,听说抗战之前,游击纵队掩护爱国文人后撤。其中就有一批梨园人才亟需转移……” 眼珠子转悠着,林小麦回忆着资料上的内容,“王五梅当时是个面馆老板娘,擅长搭配料理,为了掩盖这批金嗓子的行踪,能够配出一种沙声茶给金嗓子们喝。金嗓子们喝了之后,短时间内声音嘶哑,不让关卡守官起疑心,等到了地方之后,再服下解药,仍旧是一条条甜美圆润的金嗓子……她孑然一身,既无人知道她的身世,后来抗战胜利之后,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君子面竟和她有关?”
王伯伯忽然容光焕发起来,说:“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到了楼上,不一会儿就带着一本簇新的相册回来,翻到一张发黄发脆的旧照片,指给二人道:“你看。这就是五梅姑婆了!”
看着旧照片上的大辫子姑娘,林小麦很是震惊,看着王伯伯道:“姑婆?”
王伯伯点了点头,很是骄傲地说:“按照族谱来算,她是我阿爷的小堂妹。当年家国多灾难,姑婆被游击队吸收做通讯员,然后又被安排回来开档口收集情报。仗着会点中医,又会做少见的广府客家融合菜,很快就在洋城声名鹊起。原本城里的那些权贵子弟见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隔三差五找借口欺负她……” “就日子难熬,上头都准备下令撤了这点儿换别的站点那关口,城里巡捕署段署长老娘生日,按规矩要吃寿面。谁知赶上了那几日封城,像样点的面馆供不起几百份面条,姑婆一咬牙一跺脚,来了招‘平安险中求’,把交通站的同志全部拉过来,全员出动,愣是把寿面提供给了老太太,吃得老太太舒心了,那署长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面馆的保护伞,面馆因此转危为安,无人再敢骚扰。然后,才有了‘金嗓子行动’……” 麦希明也听得入了神,看着照片上姑婆脚边一套担子家伙什,问:“这一套架罉,就是当初煮君子面的么?能煮几百份面?”
手指轻轻点在那家伙什上,王伯伯微笑着说:“这一套当然不行啦,听说,姑婆既开档,也送厨上门——还不是现在的外卖那么简单。那会儿保鲜不好,交通也不发达,面送过去就坨了。所以姑婆是挑着担子,一头高汤一头料,上门用人家的柴火灶头现煮。这张老照片,就是那个警署署长老娘安排她照的。那位老太太问她,她的面条叫什么名字,姑婆告诉了她,老太太就给起了‘君子面’的名头,后来还请了一位大师写了牌匾送给姑婆……” 掀开相册下一页,露出‘王记君子面’的招牌拓片照,笔致圆柔,锋中藏骨。麦希明不禁脱口而出:“这笔字写得多好啊!”
王伯伯包含深情地注视着那拓片照片,说:“对吧?可惜后来没有保存下来……毁掉了。我姑婆后来是逃出了国外,再想回来的时候,却是回不来了。我留下妻儿在国内,自己出去赚钱,就是和她汇合,在槟城华人省开面馆,再后来给我家老人们都送了终,我就回来了。”
麦希明说:“所以你不算是彻底出去的那一类人,算是半留守的人咯……” 林小麦低声补充道:“王伯伯当年也是为了爱情牺牲的啦……伯母家里都是有单位的,不舍得放伯母走。那时候王伯伯全家都出去了,手续也办好了。王伯伯为了伯母留了下来,直到大哥哥上了中学,伯伯才出去。”
看了一眼楼上,王伯伯老脸却露出忸怩的神色,竖起手指到嘴唇上:“嘘,别那么大声……被她听到多不好意思啊!几十岁人,说什么爱来爱去的,多不好意思……嗐!”
听了一耳朵楼上传来那若隐若现的电视响,林小麦嫣然一笑,绕开了话题,说:“伯伯,幸亏你出去把五梅姑婆的手艺学了回来。虽然我吃过君子面的次数不是很多,但那股鲜甜的味道,好像现在还留在嘴边……” 王伯伯笑着说:“你这丫头,拐着弯的就是想套我君子面的做法……别急,我这就跟你说。你看看五梅姑婆的这套架罉,这边是装汤的。菌汤是君子面的精华,也是最费时费工的地方,用的是三菇三耳三菌为材料——三菇,即干草菇、蘑菇、花菇;三耳,是石耳、桂耳、火耳;三菌,是羊肚菌、竹荪菌、荔枝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材料,合上九至尊之数。”
麦希明说:“王伯伯,这九种菌菇口感不同,有些湿热,有些滋补……如果要融为一汤,应该是要事先加以炮制吧?”
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王伯伯冲着麦希明比了个大拇指:“年轻人说是在海外长大,对中厨食性倒是了解很深嘛……没错。这些菌菇在熬汤之前,都要花功夫做准备。比如说桂耳,正宗桂耳每朵长得就跟真的桂花差不多大小,根部呈现蜂窝状,口感和营养价值几乎等同于没有……就需要人工剪去。羊肚菌和干草菇、花菇要泡发,口蘑要洗干净皱褶内的泥沙。等我回来的时候,火耳已成为濒危保护植物……我用了上好的林中黑木耳代替,汤底仍旧保持鲜美,大妹,你喝过的,你觉得呢?”
林小麦笑着说:“哎哟……我可没吃过五梅姑婆的君子面啊,不过有一说一,王伯伯的君子面,味道确实很能打!”
王伯伯说:“其实黑木耳的鲜美滋味,确实没有火耳好……火耳只寄生在扁担藤上,色泽火红。从前黄沙岛上的山里有大量亚热带雨林,扁担藤蜿蜒过树顶,上不见顶下不见根,雨季的时候火耳俯拾皆是。”
麦希明问:“那后来为什么变成濒危植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