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钊记鸡粥店的生意越发火爆。不单止钊记，连着它旁边的几家大排档也是生意火爆。在这种环境下，很难不放开肚皮吃东西，等到酸辣鸡杂和珠心菜上菜时，林小麦笑着摇手求饶：“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很是欣赏那新鲜鸡杂的味道，小小的酸酸辣辣的，程子华在旁边边大快朵颐边含糊道：“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这还塞得下……”　　倒是麦希明听到了林小麦的轻声细语，扭过脸对她温言劝说：“就尝一尝味道吧，要真吃不下，就别勉强。本来也是怕你没有吃晚饭所以说来吃点主食的。”

他一片好心，林小麦倒是觉得自己要是真的不吃的话就太矫情了，又拿起筷子来，说：“那我吃清淡点。老板，有没有试过我们这边的珠心菜？现在也是珠心菜的季节，你可以试试。这种菜是没办法种植的，只能野生，就算是洋城也很少地方可以吃到的。”

程子华好奇地说：“白白的，一块块，茎肥叶少……难怪说要荤炒。这是妥妥的吸油神物啊……只是用罐头豆豉鲮鱼炒青菜，也太敷衍偷懒了。这不是跟用行军罐头来煮鹰嘴豆一个路数么？”

很是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林佳茵说：“老板，你是富家子弟不愁吃穿，不知道国情啊。你知道一个冻梨能止多少小孩子哭么？你知道一个黄桃罐头是只能生病的小孩才能吃上的福利么？你知道一根足球雪糕是考一百分才能得到的奖励么？还有，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什么叫家乡的味道么？有一些菜，就是得用工业品来炒，才有那种感觉。何况，进一步来说，味道也很不坏呀。”

程子华听她这么一说，半信半疑的。林小麦眼珠子一转，温和地说：“程总监是不是不太喜欢吃罐头食物？刚才是我们考虑不周了。不过点都点了，试试吧。”

麦希明也看着程子华，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程子华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说：“老麦，你变了……”　　夹起一箸珠心菜，大家用目光鼓励着程子华送入口中，咀嚼片刻，程子华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好多汁……”　　林佳茵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好吃吗？”

程子华踌躇了一会儿，说：“这么说是有点儿打自己的脸，但是……真好吃。看起来卖相不太好的，是真的刺激味蕾。”

很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林佳茵小嘴高高扬起，笑容满面：“当然啦。这种市井的味道，只有大火大灶才够锅气的。入的是贩夫走卒之口，所以不能登大雅之堂；味道鲜美独特，所以不吃错过可惜。既然老板你是职业老饕，就要一视同仁……”　　程子华一听，乐了：“嘿！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麦希明却一本正经地说：“佳茵说得有道理……嗯，小麦，珠心菜又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说只能野生不能种？莫非是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无法攻克不成？”

自己也夹了两箸珠心菜来吃，林小麦把垂落耳畔的长发挽到耳后，说：“恰恰相反，就是因为珠心菜太容易长了。田头地边，满地都是，稍微一出太阳，就长到膝盖高。只有在这会儿才好吃的，等天气再热一点，它就能长到齐腰高，老得不能再吃了。每年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个月可以食用，又好养活，价格卖不上去，就没有菜农愿意刻意种它。在田基上留上巴掌宽的位置供它们生长就行了……如果一不小心长疯了，还得把它们锄掉咧。”

很是惊讶地看着林小麦，麦希明问：“小麦，你一个城里的女孩子，怎么懂这些农时作物？”

林小麦脸蛋微微一红，说：“上次跟你下乡的时候，不是长了许多这种珠心菜么？我特意请教了梁伯伯的……”　　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的光芒，麦希明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可真细心。我甚至不知道这种菜能吃。”

说到能吃的东西，林小麦顿时来了劲儿，眼睛都亮了，说：“哎呀，老板，我们这边没有经过驯化但又可以入口的野菜可太多了。白花菜、婆婆丁、灰灰菜、珠心菜、野芥菜……能吃一个月不重样的。爸爸说，从前的人闹饥荒，就要啃野菜，现在是改善生活才去挖野菜，还变着花样来吃。但话又说回来，这些也就是图个新鲜，吃个几天，又回归到炒菜心炒通菜了……”　　说到这里，林小麦的话倒好像提醒了林佳茵似的，她咬着王老吉的吸管，看向程子华：“老板。人的口味其实很难变化的……同样地，一旦变了，就回不去了。其实我们现在捣鼓了这么多事情，到时候真的张罗起了一个集中了老味道的店，到底还有没有人愿意来寻回这些老味道呢？”

林佳茵这句话一出口，莫说是程子华，就连麦希明和林小麦，都惊讶了。林小麦温言说道：“从感性上来说，我看行，毕竟很多食物，就说那三碗文人面吧，松针面还在做，只不过少。逢考必过面，你我都吃过，生意红火。君子面就真的是……嗯，王伯伯也还健在呢。趁着他们还在，把手艺留住，等到他们全都不在了，可就真的是再难找回了。毕竟世界上有多少个徐冀，有那个智力毅力把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明珠蕈给复生？我自问……我做不到……　　“姐姐说得对，”把眼镜拿了下来，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扭动着眼镜腿玩儿，程子华垂着眼睛思忖着说：“在它们没消失之前，尽量保留，那花费的成本要低得多。手艺人还在，记得老味道的食客也还在，至于这个市场还剩下多少……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但我个人判断，市场也……还在！”

程子华一番话，让在场人都沉默了片刻。最后麦希明轻轻拍了拍手，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从一个到三个，从零落到不绝于耳……林佳茵和林小麦，也是加入进来，一起为这番话鼓掌喝彩！！　　那些味道没有了又如何？　　市场还在——　　只要精诚所至，必定——金石为开！！　　因为，想要吃老味道的人，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