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珍收工后柱着拐杖往家走。秋天地里的苞米都收了,可以看见她们村子,从地里穿过去能少走一半的路。 虽然苞米地里都是二十厘米左右高的茬子,看着就很危险,但是甄珍为了能快点回家还是走进了像插着尖刀的田地里。 好在这时候还没下雪,要不然她也不敢往这里走。 “甄珍!”
走出去没多远,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甄珍停下脚,回头看着跑过来的周思恩。 “有啥事明天再说吧,我……我要回家了。”
甄珍直觉周思恩不会说什么好话,有些怯懦的低着头。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周思恩跑到甄珍前面,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你该知道自己配不上余春山吧?他像白云一样的人,而你呢,就像这地上的泥土,你自己想想,你们两个人般配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鞋尖碾着脚下黑色的土壤。甄珍觉得她这个动作,就像是碾在自己身上一样。 甄珍抿着唇,往旁边走了两步,声音隐隐有些颤抖的说:“可是春山哥他喜欢我,他说明年我们就要结婚了!”
“呵呵,喜欢你?”
周思恩跟着她的脚步走了过来,死死的盯着她,“他喜欢你什么啊?喜欢你长得这副鬼样儿,还是喜欢你是一个瘸子?别傻了,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就是可怜你!”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观察着甄珍,完全没发现她的灵魂哪里圣洁,她的心哪里纯真,她就像是一只老鼠一样,缩头缩脑。 这种人怎么配得上余春山? 多少次她都想找甄珍好好谈一谈了,想让她自己识趣一点赶紧跟余春山分手。只是她上班下班都是余春山接送,一点机会都没有。 今天难得找到机会,肯定不能放过她! “他说了他喜欢我,我相信他是喜欢我的。你别跟着我,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甄珍绕过她快步的往前走,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 周思恩跑上前拽着她的胳膊,恶狠狠的说:“你能不能懂点事儿?你是个残废你不知道吗?而且你这残废是天生的吧?如果你跟他结婚,以后生的孩子可能也是残疾的,你怎么忍心这么害他?”
甄珍紧紧的抿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春山哥,她知道。 可是她怎么舍得把春山哥推开? “你哭什么哭!你说啊,你是不是要害他?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这么坏!”
周思恩越说越生气,拽着她的胳膊使劲的摇晃。 “不用你管!这跟你没有关系!就算春山哥不跟我好了,他也不会要你的!!”
甄珍扯回胳膊,支着拐杖就往前走。 周思恩被她的话气得眼睛都红了,顿时恶向胆边生,她跑上前用尽全力推了甄珍一把,然后转身就跑了。 “啊——” 甄珍被她推得直接趴倒在地,尖刀一样的苞米秆茬子扎在她的身上,一个茬子刚好划过她的脸颊。 脸上一阵刺痛,她用手背擦了一下脸,鲜红的血沾满了她的手背。 她看着自己又黑又粗糙的手上满是鲜血,突然就哭不出来了。她只感觉冷,冷到了骨子里一样。 甄珍费劲的爬了起来,她捡起地上的拐杖,突然疯了似的把拐杖扔出去老远,然后又像从前那样,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家,进屋她嫂子就跑了出来,嘴里嚷嚷着:“甄珍啊,嫂子不是不让你处对象,但是你现在还小呢,着啥急结婚啊。再等三年,等你二十了再结婚中不?到时候嫂子给你陪送三转儿一响,让你也风风光光的出嫁……” 甄珍抬起头,对着她嫂子笑了起来。 “哎呀妈呀!你这脸咋整的啊?”
看见甄珍的半边脸上都是血,她嫂子的心咯噔一下子,“甄珍啊,你这脸不会是毁容了吧?那酸菜厂家的儿子还能要你吗?”
甄珍笑着说:“应该不会要了吧。嫂子,我不嫁人了好不好。”
她嫂子瞪着眼睛看着她,心里想着:不嫁人当然好,但是前提是每个月能拿回来三十块钱啊。这要是跟人家酸菜厂家的儿子黄了,人家还能让她在酸菜厂上班吗? 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脸上,甄珍扯着嘴角笑了笑,一瘸一拐的回了自己的小屋。 另一边,春山把陶陶送到香蒲家,又骑车去了一趟棺材铺,买了一口棺材回来。 棺材铺有马车,把棺材送到人家就走了,剩下的活儿只能春山跟春林来。 陶陶给香蒲她娘换了一身看着比较新的衣服,棺材里铺上了香蒲今天买回来的被面,然后才让春山跟春林把她娘抬进了棺材里。 香蒲一直哭着,嗓子都给哭哑了,嘴里不住的在喊着娘。 陶陶抱着她,给她擦着眼泪,“香蒲乖,不哭了,你娘看见你这么哭,不能安心的走啊。”
“我不让我娘走!”
香蒲挣开陶陶的怀抱,跑上前抱着棺材痛哭。她娘要是也走了,那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 陶陶叹了一口气,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更何况这还是她唯一的亲人。 这天晚上陶陶跟春林都没有回去,一直陪着香蒲。 春山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春江在家里急得团团转,看见他回来了赶忙跑过去问道:“大哥,娘呢?出啥事了,你们怎么都不在家啊?我刚才去问了高大娘,她也不知道你们都干啥去了!”
春山停好自行车,沉声说:“香蒲她娘没了,娘跟春林在那陪着香蒲,晚上不回来了。”
“香蒲她娘没了咱娘去陪着干啥啊?她家没有亲戚啊?”
“看那样子应该是没有。”
春山说完进了屋,看见锅台的瞬间肚子就开始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他这才想起来,忙活了一天饭还没吃,娘跟春林也没吃饭。 春江进屋也是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春山说:“大哥,你会做饭吗?”
春山瞪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抱柴火去!”
他虽然没做过饭,但是经常给陶陶烧火,菜不会做,米饭还是会煮的。 煮好了一大盆的米饭,俩人就着辣白菜吃了一顿晚饭。 吃完饭以后俩人洗干净了手,把辣白菜切成小块包在米饭里,攥出来一个一个的小饭团。 春山骑着车,春江坐在后面一手给他打着手电筒,一手抱着装饭盒的兜子。 到香蒲家的时候,俩人看见院子里停放的棺材还是感觉毛骨悚然的,绕着走了过去。 进屋以后看见炕沿上点着一支蜡烛,春林趴在炕上,香蒲趴在陶陶的腿上,俩人都睡着了。 “娘……” 春江轻声走到炕沿上,把饭盒递给陶陶,“娘,我们给你送饭来了。”
陶陶有心想训斥他两句,这大半夜的往死了人的人家跑,不管信不信这个,都感觉不太好。但是想到他俩也是关心自己才来送饭的,就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接过饭盒催促道:“行了,你俩赶紧回去吧。”
“知道了。娘,你在这害不害怕啊?”
春江想着娘要是害怕自己就留在这陪着娘,有他这个壮小伙儿在这,啥妖魔鬼怪都不敢来了。 陶陶抚摸着香蒲的头发,轻轻的说:“有啥好害怕的啊?你害怕的鬼,都是别人做梦都想梦见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