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刺骨的北风吹不散的,是齐山民心头的憋屈与窝火。 风雪之中,他肩抗着巨大的竹辇一头,另外七角,是他麾下最为精锐的七个属下,以及东玄散人。 “闭关不过十年,江湖上,竟真出了个这般了得的人物……” 竹辇之上,启道光大马金刀而坐,加之一杆方天画戟,超过两千斤的重量,压的竹辇嘎吱乱响。 “不说猷龙,就连咱当年,似乎也不如他了……” 他摸了摸下巴。 启道光自然不会认为自己会比人差,事实上,纵论古今三千年,他也只承认比老王爷差一线而已。 但情报上,这小子非但是个流民乞儿出身,习武也不过堪堪十年而已。 相比之下,自己未生之时,可就服过人元大丹、易筋换骨丹、归元丹在内的数十种顶尖丹药。 如此巨大的出身差距之下,那小子但凡取得自己七分成就,都可说要胜过自己了…… “您说的哪里话?”
东玄散人龇牙咧嘴,心中也是狂怒多次,但察觉到那位的目光,还是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脸来: “那小子不过依仗神通之利,怎么能够与您相比?”
啪! 罡气如巴掌,差点将东玄散人抽的背过气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评价咱?”
启道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再有废话,摘了你的脑袋喂狗!”
东玄散人打了个寒颤,将莫大的憋屈咽了下去,眼前这位,他是真的惹不起。 启道光,人称小霸尊。 其人出身麟龙道,其祖父乃是玄甲精骑副将,麟龙道大世家‘启家’的嫡长子。 启家,传承久远,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曾有衰落,却也随着张元烛打天下,重回巅峰。 时至如今,也是天下八大家之一。 作为启家的大公子,启道光自是天之骄子,不但身份高贵,天赋亦是绝顶一流。 相传其人天生百脉、百窍皆通,悟性超人,不但自悟霸拳精髓,更从玄甲军中的普通武功之中悟出‘霸绝真罡’‘霸王枪’‘霸王杀法’这三门绝顶武功。 因此,惊动西府赵王出关,亲自指点其武功。 虽未拜师,可在任何人眼中,他都是那位赵王爷的嫡传弟子,且极可能是得了‘神种’传承的唯一弟子。 而真正让其声名鹊起的,是其十年前,曾于塞外边关挑战天狼武圣‘澹台灭’,伤而不死的恐怖战绩! 当然,一战之后,为了疗伤,他闭关超过十年,至今,才堪堪出关…… “杨狱……” 轻轻抚摸着方天画戟,启道光眼底有着期待,若传言所料不差,这位似乎也精擅霸拳? 这未免有些太巧了…… “撼地、霸拳……” 他心中呢喃之时,心中突然一动。 咔擦! 竹辇一震,包括齐山民在内的八个人,猛然跌坐在地,被巨力压的几乎吐血。 砰! 启道光长身而起,望向远空。 齐山民等人几乎被压的吐血,却仍是挣扎着起身,也都向前望去。 却只见远空之中,有着龙形气劲咆哮长空,有着诸般箭光纵横来去,大片的飞鹰、神箭手,陨落如雨。 “这是……” 启道光下意识的捏住了方天画戟,他先是看了一眼极远处那须发皆张,掌力如怒龙的身影, 后又看向了长空之上,箭落如雨,弓开如霹雳的身影: “杨狱……” …… …… 大风雪下,天地一片萧索,西北城中也不甚热闹,除却清扫积雪的衙役、兵卒之外,行人寥寥。 倒是诸多酒馆,少有的热闹,六合楼甚至于座无虚席,各种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又死了一批……唉,好不容易消停几天,杨爷一出去,就又想着作乱,何必呢?”
“这位余大先生,手段酷烈不下于杨爷啊,这些天,杀了得有数百了吧?”
“今岁的风雪,不下于去年啊。这老天爷,是不给人活路了吗?若非杨爷赈济,不知要死多少人……” “天灾人祸,乱世征兆啊!难道这大明朝,真个没气数了吗?也是,杨爷就差……” “嘘!这些事,嗨,咱还是喝酒吧!听说余大先生下了禁酒令,这酒啊,是喝一杯,少一杯……” …… 六合楼六层,靠窗户处,真言道人凭栏而望,连日的风雪下,天地间几无异色。 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肃杀与萧索。 “这就是天变啊……” 老道微微一叹。 天灾之恐怖,在于其无差别的覆盖,去岁雪灾的阴影未破,新的雪灾又要弥漫。 赈济救灾,终归救得一时,若真个连年天灾,那…… 赵坤伺候在一旁,忧心忡忡,循着自家祖师的目光望去,就见临街隐见红色。 大风雪到来的第一天,他就逃回西北城,当日,杨狱乘鹰离去,并未刻意隐瞒行藏。 与其一并出城的,还有诸多翎鹰。 当日夜里,余景亲自出手,以雷霆手段震慑城中宵小。 先是将各家各派的探子尽数抓进了大牢,之后的数日里,更几乎每天都有人犯于菜市口处斩,血腥气数日不绝。 “祖师,师叔他老人家……” 赵坤满腹担忧,眉头紧锁。 这些年,他过的太苦了,好不容易寻回了师叔与师祖,生怕这两位有一点闪失。 “与其担忧你家师叔,倒不如担心杨小子……” 老道回身,坐下。 “担心他?”
赵坤闻言一愣,旋即摇头:“朝廷通缉他这么些年了,可也没占过一丝便宜,他应该,应该……” “不说暗地里的高手,单单明面上的‘锦绣山河榜’,其中也不乏大高手,杨小子虽然聪敏,手段也厉害,但到底年轻了些……” 老道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你是从未想过吧?”
“回祖师,弟子确实从未想过要担心杨狱的安危……” 赵坤苦笑着,有些出神。 事实上,在祖师开口之时,他也才猛然惊觉,自己对于那杨狱的信心,甚至超过了自家师叔…… 这……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杨小子是个身有大运的,故而,十余年间,他无往不利。 但你也莫要忘了……他其实,也还不到而立啊。”
老道深深的看了弟子一眼: “群狼环伺,他仍肯出城,亲赴绝地去救你家师叔,无论他因为什么要去,这份恩情,我得记得,你也要记得……” 说罢,他起身离去。 赵坤深吸一口气,躬身回应: “弟子谨记……” 下得六合楼,正碰上运送犯人尸身的衙役,板车压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真人。”
余景不知何时走到近前,微微躬身。 “准备出城了?”
真言道人看了他一眼,后者点点头,也不隐瞒: “西北道城的局势已定,是时候要去兴离二州一行了,大雪多日,怕有人祸……” 因着朝廷诸多高手的虎视眈眈,过去的一年多里,除却赈济灾情的粮食、药材之外。西北道城的势力,并未向着兴离二州蔓延。 直至杨狱出城,他才遣派了大批人员前去,如今,城中诸事已然办妥,他也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去岁大雪,西北道城都受了灾荒,遑论乱军未彻底平定的兴离二州? 而这,也是杨狱出城之前,他们商议好的事情,耽误了十多天,已然是因为城中那些大小家族的余孽了。 “去就是。”
老道自然不会反对: “若真有老道应付不来的事情,那多你一个,也不多……” “多谢真人。”
余景长长一拜,也不多废话,转身离去,却是来之前,已然收拾了行囊。 “天灾、人祸……” 真言道人驻足良久,方才一叹。 没有了闲逛的心思,他转身回到府中,秦姒正在熬煮药膳,见得自家祖师神色沉凝,心中不由一沉。 “祖师?”
秦姒擦了擦手,就见得自家祖师回了房间,伏案书写着什么,心下好奇,不由凑上前去。 “这封信,待得杨小友归来,你交给他,这封信,交给你家师叔祖……” 随手将墨迹未干的两封信递给秦姒,老道指了指房间中满满当当的三个书架: “左侧书架,是老道这些年的武学心得,其余两个,都是咱们观中当年失落的珍稀道藏,空闲之时,你多翻一翻……” 老道絮絮叨叨的说着,秦姒心头却不由得一沉: “祖师?您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城外来了个客人,老道寻思着,与其让他进城,倒不如出去会一会他。”
老道微微一笑。 “是云泥道人?还是,聂龙天?您这……” 捏着两封信,秦姒心头莫名的慌乱。 “不要胡思乱想!”
屈指点了点自家弟子的眉心,老道温和一笑: “老道可还等着在你们的婚宴上吃人参果呢,能有什么事……” 舒展筋骨,老道慢慢悠悠的出了门,秦姒有心跟着,却哪里跟得上,没几步就跟丢了。 “也不知那人参果,是个什么味道……” 轻捋长髯,老道心思有些发散,但他的脚步却是很快,未多久,已然来到几无行人的北城门之外。 风雪之中,隐可见两道身影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