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事令我心烦不已，因城送来的信，我不知如何回，只因我不识得写信之人。信里唤的“枝儿”是谁？香儿说是我。那信，我让香儿将缘由写清楚，信也就那样往因城送去。等收到回信时，香儿告知了我一个喜讯，我那大姐姐生了个姑娘，我虽不知晓那大姐姐是谁，却也笑着回道：“是嘛，极好的。”

江南的冬天越发冷了，我15岁生辰也快了。我时常待在房中，看着那扇门，失了神，心里空落落的。香儿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轻声道：“小姐，该喝药了。”

那碗药乌黑，浓浓的药味飘散在房中，端过香儿手中的药，一点点地喝着。药是苦的，香儿说每日都要喝，这样才能好起来。闲来间，我询问着香儿：“香儿，你可知我这病是何病？”

香儿说她也不知晓，只是我这病郎中都束手无策。我每日都会在院里走走，只因我第二日醒来就会忘了一切，香儿也耐心的每日与我说及一切，渐渐地我能记得些事物了。香儿口中的那个“荀因”，我令有些好奇，香儿说他是为我寻医去了。“小姐，你要等着公子回来，快了，公子快回来了。”

等？期限是多长，没人可答复。可我还没等到他回来，我又病重了，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了。醒来时，我的身旁围上了好几个人，他们的面容好陌生，身旁有人解释道：“小姐，这是夫人和老爷，这是大小姐，这是二小姐……”我虚弱的摇了摇头，现如今我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见他们都红着眼，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不知晓下一次清醒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只知那来了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记不清了。在我昏睡间二姐姐成了婚，二姐姐出嫁那日，我迷迷糊糊的，似感觉有人为我梳洗着秀发，嘴里呢喃着不太真切的话语，后有旁人提醒着：“二小姐，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莫要落了泪。”

来人慌张擦去眼眶里的泪，假笑道：“瞧我…”而后俯身在我耳边说了句，“枝儿，二姐姐嫁人了，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枝儿，再等等，他快归来了。”

他是谁？我要等谁？我心中有诸多问题想要知晓答案，但也知晓如今的我，无心再关注太多事宜。院里的敲锣打鼓声好生热闹，宾客把酒言欢，句句祝贺词。而我只能安静的躺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喧哗，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才渐渐安静下来，我又昏睡了过去。日子到了我16岁生辰那日，我十分清醒，身子也十分虚弱。爹娘与姐姐们从因城赶来为我庆生，见着我时，试探着我，我虚弱的唤着他们，他们神情错愕红着眼应了声。院里的树长了新枝芽，粉粉的花苞等着绽放，他们都在布置着院落，二姐姐如昔日那般，领着我去了江南的一家酒楼，为我打包了些吃食。二姐姐握着我的手，推着我走在街上，说及荀因的事情。“枝儿，两年有余了，姐姐收到他的来信，现今他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荀因找到了救治你的药，枝儿，再等等他。”

听及这个名字，我呆滞了一瞬，又垂下眼眸看着怀中诱人的吃食，疑惑问道：“二姐姐，你口中的荀因是谁？”

二姐姐握着轮椅把手的手顿了顿，脚步也停了下来，在我面前蹲下，声音微颤，“枝儿，等着他回来，你见了他，便会想起来了。”

我回想起了一切，却独独忆不起这么一个人。回了府中，我看着院里喜庆的红色不知怎么红了眼，生辰那日，我没有等到那个唤“荀因”的公子归来，后来的时日里，我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昏睡，也好让亲人安心。亲人与我告别回了因城，香儿陪我待在了江南，又是江南的冬日里。香儿担忧着我的身子，在我身侧啰啰嗦嗦的，“小姐，外头凉，回屋吧。”

“小姐，给那花浇灌药，那花可会死的。”

“小姐，公子托人送来的果脯你可要吃些？”

果脯？公子？我吃着果脯，轻声问道：“他何时归来？”

“小姐，快了，再等等吧。”

又是这个答案，我听了无数遍，也厌了。只是如今我这身子，想来是撑不了多久了。我将香儿谴退，看着香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我才从怀中拿出绣帕来，捂着嘴，轻咳着。打开绣帕时，那上面鲜红的血刺痛着我的眼，捏成团，放回怀中，伸手扶着院里的栏杆，从轮椅上起了身，许是许久未走路的原因，这腿竟有些不听使唤地抖。同那初学走路的孩童一般，我在长廊上走着，摔倒又站起来继续走。走了半个时辰，嘴里涌上一股腥甜，我捂着嘴咳了声，那口血衬得我的肤色极白，我将那捏成团的手帕拿出，擦着手里的血，可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手里，十分滚烫。我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时。突然，一道错乱的步伐在我身后响起，还没等我回头去看那人是谁时，我落入了一个温暖又安心的怀抱，那人的脑袋埋在我的颈间，颤抖着身子。“枝儿……”仅这一声，我愣在了原地，泪湿了脸。我忆起他是谁了，忆起了。那个为了我寻了近三年药的人，我忘了无数次的人，唤荀因，他于我很重要。他捧着我的脸，在我的眉心落下一吻，同那日夜里一样。那双眼里倒映着我的模样，柔情万分。他手指间捏着一颗药，抵在我的嘴边，我不等他开口，张嘴咬住那颗药，咽了下去，我笑着瞧着他的模样。那张脸一直没变过，身上落了些雪，唇干裂开。我笑着笑着，唇边一道血迹流了下来，他眼里布满惊慌，接住了我倒下的身子，他将我抱起，脚步凌乱的往外跑。他的怀里那么温暖，我却觉得好冷，我的视线只能看见他慌张的神色，我伸出的手在颤抖，这我控制不了了。“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可我实在不知道，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荀因，他们与我说，让我再等等你，那时我不知晓你是谁，他们红着眼说让我不要忘了你。”

“一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忆起来了，荀因，我等到你回来了…荀因，香儿常与我说，我对你而言是无法割舍的，原先我是不懂的。”

痛意剥落我的心，口中的血又流了出来，他落着泪，泪一颗颗的掉落在我的眼上，他的泪如此滚烫。他颤着声音安抚着我，“枝儿再坚持一会儿，别怕，我会陪着你。”

我摇了摇头，手拽着他胸膛的衣裳，微抬头，他也低下头来，我吻上他的唇，那苍白干裂的唇被鲜血浸湿，显得他的面容有些妖冶。“荀因，若是我还能醒来，我便嫁于你，可好？”

我没等到他的回应，便在他的怀中入了眠，也许我不会再醒来。迷糊中，我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沈枝，我会等着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