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被公子养胖的脸都变尖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医春眠来看望我时,我正坐在院中喝着茶,吹着风,她见着我的模样时都呆滞了一瞬,而我看见她时,眼睛也亮了亮。她缓缓向我走来,坐在我的对面,端起一杯茶,轻声道:“公主的变化很大。”
我不知道那日我晕厥后所发生的事,轻轻瞥了她一眼,指腹摩擦着杯子边缘,看着里面的茶水,询问道:“公子在何处?”
阿满想公子了。她似乎知晓我会这般问,一瞬间起了兴致,揶揄着我:“公主这一月有余,礼仪规矩学得如何了?情爱之事可懂些了?”
这番话意有所指,我又怎会不知?我先前不懂情爱是我不喜欢夫子的啰嗦,情爱之事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里,也没当回事;而此番经受嬷嬷的教导,我也知晓了许多。联想起梦中公子的那句话,我心里十分清明。公子心仪的,是我。无珂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有后来那句“阿满,公子的夫人不会是她,但你确实要和公子保持些距离了。”
因为我的身份,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公子的父母早已过世……若是我没有跟随医春眠回到苍梧国,我此时应该候在公子的身旁,我还能每日见到公子。此刻的我,只能在心里想念着公子。阿满从一张只想保护公子的白纸,变成了事事皆懂却又无能为力的苍雪满。以前阿满只想保护公子的,如今的苍雪满得顾全自身安危,想逃出这困住我的牢笼,回到公子的身边,继续做公子的阿满。我知晓医春眠不会伤害我,但我也不会觉得她是个对我有利的人,公子同样我与明说过,不宜与医春眠走得太近。我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连正眼也不想看她,眉一挑,淡淡道:“我如今被困在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医春眠听了我这番话,眸光微动,手指轻捏着绣帕,抬眸直勾勾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忧郁之情,其中有夹杂着一丝不忍,我不确定她会同我解释些什么。我倒希望着她能告诉我关于公子的消息。医春眠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放开手中的茶杯,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和一个红匣子。匕首很不起眼,是无珂送给我的那把;红匣子像是被打磨了一遍,看起来很新,我想这是出自公子的手,医春眠将东西推到我的面前,愧疚的道了句“抱歉”后仓皇而逃,失去了她本该有的端庄。此时的我并不知晓我打开那个匣子后,会令我做出逃离皇宫的事情。我颤着手轻抚着小匣子上的纹路,泪顺着眼角滑落,心里一股酸涩,那匣子上还有公子的气味,淡淡的桃花香,随着风在我的鼻尖游荡,然后消散。倒是能断定公子此刻是安全的……我坐在梳妆台前,点了一盏烛火,小匣子被我打开,玉石、发簪、项链…每一样东西都十分熟悉,饰品下有一封书信,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信是公子写的,一封坦白诀别信。信中写道:待在宫中可还习惯?阿满。想来帝后已派人教习你宫中规矩,宫殿可是在皇宫偏远的角落?阿满,我的身份你一直不知晓,如今我也没了牵挂,告诉你也无妨了。可还记得幼时在宫中后花园玩闹时,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小世子?众人皆说他怕生人,说他日后会同他那叛国的父亲一样,手段狠辣。唯独你,捧着一碗汤药坐在我面前,皱着眉头好奇的瞧着我,汤药喝完时,你伸手问我要蜜饯。你吃着蜜饯,把玩着我的手指,你说皇家冷血无情,他们的话不必当真,那时你不过才三岁。我离去的那日,只有你站在城门口送别我,身为苍梧国的公主,可身边却没有一个护卫,你说我不必担忧你,你在皇宫里过得还不错。我的母亲在回府的路上被你母后派出的死士追杀,不慎坠崖而亡,我恨,可我无法恨你,你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我训练贴身侍卫,想要为母亲报仇,我怕我会伤害到你,迟迟没有行动。平阳九年的大雪里,我遭到了埋伏,贴身侍卫只剩无珂一人,我不得已躲进破败的寺庙里,却不想发现了你盖着稻草蜷缩在角落里。你三岁时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无法相信稻草堆里,那个伸手要拿碗里发霉馒头的小家伙就是你,我气愤苍梧国帝后的狠心和无情,也不忍你那样在破败的寺庙里死去。你似乎记不清我了,也记不清以前的事了,你以为你只是一个孤儿。那时,我有了私心,我想把你放在身旁一直护着。你说你想学杀人的本事,我便让那些侍卫教你,却也怕你会成为我的一名死士;我身边的侍卫一个个背叛我,你悄摸的跑去看他们被执行惩罚时的模样,你想让自己心狠些,我又不能拦着你。起初时,你夜里常常被梦魇惊醒,我常常陪在你的身旁,你想护着我,我也想护着你。身边的那些人开始一步步置我于死地,暗算我,也暗算着你;你学得一番好武功,我不想让你手上沾了血,为了我不值当。可阿满,你还是为我杀了人。我气无珂不拦着你,我罚他,那颗红石头不是无珂的,是帝后的,无珂是皇帝念及与我父亲的情谊赐给我,护我周全。那批拦路人是帝后的人,来杀我的。医春眠也是皇帝的人,将你带走是出自她的私心,我原以为是皇帝的意思,所以没拦着,倒不承想竟顺了她的意。阿满,安生在皇宫里待着,皇帝对你是喜爱的,日后他会护着你。宅子里的桃树又结果了,如若有空,我托人给你送去。此生,便不见了。公子没明说名字,我也忆不起公子口中幼时的事。我将那封信放在烛台上,火苗瞬间它吞噬,那火光映在我的眼里,恍然想起观看公子杀人放火的场景,那抹修长的背影站在火海面前,热浪往前扑来,侧脸柔和,眼神温柔。可是公子啊,你还未明说……我早早地净身,泡在浴池中,衣裳在一边熏着桃花香。我将繁琐的宫服换下,换成了那日夜里,那件绣有桃花的衣裙,戴上小匣子里的饰品,公子亲手雕刻的发簪、已故之人赠予的生辰礼,今日是我十七岁生辰。白皙的手指轻捏着细长的笔根,对着铜镜里的倒影,一点点的描着眉,我突然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公子为我描眉的场景,公子轻勾的嘴角、温柔的目光,如今却如同一根刺,刺进我的心里,令我难以呼吸。入夜时,我坐在房顶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与明月,眼里点点星火,倒映的是上元节时的那场绚烂烟花,如今我是看不见了。往年里的这个时辰,公子会端来一碗长寿面稳稳当当的飞身到屋顶上,来到我的身旁,笑着我:“阿满,天天上房顶可不是个正人君子。”
“阿满,生辰喜乐。”
那头顶的月亮如同今日这般圆,可身旁却没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