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你在想何事这般入神？”
公子的声音，哦不，是姜寒凌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可我还是想唤作公子。我抬眸瞟了眼四处的场景，此时已入夜，院中布置得额外喜庆，红灯笼红丝绸高高挂起，而我与公子落座在婚宴的宾客位上，四周都是祝贺的客人，把酒言欢，好不热闹。我的面前恰好是医春眠，身旁是我那有过一面之缘的父皇。白发好似又多了些，他望向我时，眼中浑浊，脸上的苦涩之意怎么也掩盖不住，看我一会就忍不住撇开脸去悄摸的抹泪，这看得我一脸疑惑；反观医春眠一脸淡定的喝着手中茶，吃着糕点，时而会抬眸瞧上我一眼。红色本是象征着喜庆之事，我观望着这四周的场景，心里却是一片凄凉。我缓缓伸手拂开公子的袖口，指腹轻摸着那个月牙印，公子的身躯不由来一怔，随后慌乱地想拂开我的手，我握紧公子的手腕，直视着公子的眼睛。公子眼里的慌乱、愕然倒映在我的眼里，唇微张，似乎想辩解什么，我先一步开口。“不值当，公子。”
“阿满值得，只要是阿满就好。”
这一句话让我握住公子手腕的手无力垂下，心中多了一丝慌乱之意，脑袋里多了一丝明了。我故作镇定地扬起笑脸，轻淡淡道：“公子觉得值当，那便就值当。”
公子闻言松了口气，那双眼却再也没从我的身上离开过，对面的苍梧国皇帝握着一杯酒走上前来，公子见状连忙起身敬上一杯酒，我趁机走到医春眠身旁坐下。“阿满，你可当真确定了？”
医春眠揣摩着手中空了的茶杯，话语间掺杂着不舍之意。“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给我一种无色无味完全溶于水的忘情药，算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了，阿姐。”
我垂眸看着身上的衣裙，轻声道。“你知晓了……”医春眠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秒，随后又恢复往日里的柔和，偏头盯着我看了几秒，伸手握住我的手，语气有些哽咽道。“若是那日我让人拦着无珂，你便也不会知晓他被流放的消息，可那样你会恨我，也会恨自己；又若是我没有执意将你带回苍梧国，他依旧会按照计划刺杀皇后，他也同样会在那之前将你保全。”
“若是我帮他，没有人能护我；若我不帮他，你会死…阿满，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静静地听着医春眠说着她的苦衷，我做不到感同身受，也不会怨她，我与她本就没有什么情谊，既然我让她帮忙，听听她的话又有何妨？她似知晓我无意听这些诉苦的话语，起身时，在我的手里放了两个小瓷瓶，一个是解药，一个是忘情药，仓皇离去。亥时宴席上的人也渐渐散去，公子也有了醉意，他将脸埋在我的颈间，双手环着我的腰，眼神朦胧。我向府中的仆人要了一杯清水，用衣袖挡住公子的视线，快速地倒入忘情药，好在那药是液体，只需轻晃杯子，药便能完全溶于水中。我放低声音，轻哄着公子将那杯水喝下，我盯着公子将那水完全咽下，在我偏头的瞬间公子本朦胧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醉意也消散着无影无形，我再转过头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那双眼里充满了怒意，又掺杂着些无措、慌乱。我看着那双眼睛，心中不见一丝慌张之意，垂眸低头在公子唇上落下一吻，只见公子面上一惊，伸手抓住我的袖子，眼眶中多了些泪意，口中的话语令我难以呼吸。“阿满，我求你，别走……”袖子上的那只手随着公子眼睛的闭上，也无力松开，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阿满，当真要这般？明明……”我不等身后的人把话说完，淡声道：“明明我可以和公子共用一条命活下去的是吗？可我不想这样，我封住自身几个穴位令公子无法为我承担痛楚……无珂，我也自私的想过就这样与公子共度余生，可我身体已有衰败之意，难道还要为我夺舍他人的身躯吗？”
身后的人哑口无言，只是沉默地上前递给我一把匕首，是我扔还给无珂的那把。或许他们早就想好了后路，只待我身体腐败后，便可进行躯体交换仪式，死人的身躯不行，得用活人的。可那已不再是我……月光洒落进厢房中，微风吹动着烛火，我趴在床榻处，手指在清冷俊颜上描绘着轮廓，痴痴地看着。我已把解药喝下，药效不会那么快，半刻中后会起效。那忘情药…想必等公子醒来时，就会忘记我，过往的回忆里也不再有我，日后也无人再保护公子了。看着公子的脸，我忍不住俯下身在公子脸上落下一吻，起身时，一股血腥味涌上心头，我捂嘴咳了一声，再张手时，手心中沾了血，药起效了。我抬手紧攥着心口处的衣裳，额上起了一层冷汗，脚下一个趔趄，手发软地撑着床榻，手一滑，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发髻上的木簪“咔嚓”一声断裂，三千青丝滑下。身上有腐烂的气味传进我的鼻腔，心中泛起一片苦涩，看来我是等不到半个时辰了。我慌乱的捡起地上断成两段的木簪，踉踉跄跄的走至门前，手扶着门框，身子无力的靠在上面，艰难地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床榻上熟睡的人，随后决然的走出厢房，关上房门。迷魂药的剂量，我下得有些多，估摸着两日后，公子会醒来。我重心不稳的摔倒在青石上，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干脆直接在地上爬着，往那棵桃树爬去。地上留了很长一道血迹，我喘着气，手掌用力撑着土壤，让自己背靠在树脚处，我抬头望着树上微微泛红的桃子，瞧，桃子快熟了。天上的月明亮至极，清冷的月光洒落在院中，微风轻拂而过。我不知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晓心跳渐渐微弱，眼前的事物慢慢看不清轮廓，一个略带迟疑的脚步声慢慢向我走来，手轻轻推搡着我，声音颤抖而哽咽。“阿满，你真是犯傻……”看来那忘情药是假的，不过是为了让我安心，解药却是真的，也算顺了我的意。那张脸在我眼前如此清晰，眉眼间的悲凉、痛楚，泪悄然落下，我真想再瞧瞧、再摸摸这张脸，可我没有时日了。也不知我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吓到公子……我伸出手一直在颤抖，嘴角处的血滴落在我的衣裙上，手轻轻地抚上那张脸，淡然的笑了，慢慢地闭上了眼。没有告别，亦是不后悔。日后，再也没有阿满保护姜寒凌了。姜寒凌的阿满，再也不会醒来……（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