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凤行完礼，看向牛进达。牛进达有点为难，他不是一个口才好的人，也不喜欢多说话，所以不知从何说起。罗通看出这一点，笑道：“牛伯伯，小侄心中一直有一些疑问，您只需回答小侄的问题即可，倘或您觉得不该说或者不能说，便不回答，小侄也不追问。这样可好？”

牛进达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暗叹罗通的玲珑心思，并给他点了个赞。

罗通随即问道：“牛伯伯，您实话实说，我阿耶和秦伯伯、程伯伯还有您都是瓦岗旧人，感情应当是极好的。当初离开我外公转投秦王的时候，为何却没有一起走，而是分开两次呢？”

牛进达不料他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陈年旧事，回忆了一下，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士信急啊！他那时已经与王世充的侄子王道询势成水火，更怕王世充又为了笼络谁，就把你娘许配出去。他当时找过单二哥和叔宝，问他们李唐和窦建德投谁比较好。”

老牛微微咧了一下嘴角，就算是自嘲的笑过了，接着道：“单二哥劝士信再忍一忍，哥儿几个回头寻个机会，把军功都落给士信，让他把大小姐娶回来。叔宝却始终觉得王世充用人过于偏袒亲眷嫡系，此非久留之地。士信不知该听谁的，就去喝闷酒，恰巧被某和老程撞到。老程那厮莫看外表粗豪，心里明镜一样，他给士信分析了一番后。认为李唐成事概率高，秦王又正需用人之时，可以一去。但是为了保险，而且能抬高士信的身份，他建议士信带着自己嫡系部队整个儿过去，一个人灰溜溜过去和整支队伍过去，分量和待遇自然一目了然。士信最后下定决心去投李唐。老程就让士信给秦王带句话，不带队伍，就我们老哥几个过去，他收不收。收的话就打三面秦王大旗，不收就打一面秦王大旗。后来在九曲，果然看到三面秦王大旗，我们几个老弟兄带上几十个亲卫就投了秦王。但单二哥始终不肯担这个弃主的骂名，没有跟来。彼时我等声名不显，圣上也没过问，直接给我们划入秦王麾下了。

但严格意义上，你阿耶并不是秦王麾下，他当时投唐，是当今圣上亲自下诏抚慰的，所以他名义上是圣上的人。只不过我们这些老兄弟在，特别是叔宝和你阿耶，亲兄弟一般的感情，所以你阿耶慢慢也被算进秦王一派了。“

罗通心说，牛伯伯您可真是嘴下留德了，程咬金那老匹夫当年是怎么评价自己便宜外公王世充的——《旧唐书》上写的明白：知节谓秦叔宝曰：“世充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乃巫师老妪耳，岂是拨乱主乎？”

意思是程咬金跟秦琼说：“王世充才识风度浅薄狭隘，却爱乱说，动辄就赌咒发誓，这不是街头老娘们儿吗？哪像是拨乱反正的君主！”

已经被罗通点评为嘴下有德的牛进达继续道：“这两年，太子和秦王之间……颇有不睦，老程前年被太子调去出任康州刺史，那老货撒泼打滚耍无赖，一直拖着不去上任。前些日子，张亮带回你母子消息的时候，大家既高兴，士信还有后，又有些担心，生怕是太子或者齐王的圈套。大小姐，两位贤侄，万望莫怪。”

王玉凤还没来得及说话，罗通抢着说：“这个小侄完全理解。自古夺嫡如死战，两军阵前，自然应该小心谨慎一些。”

王玉凤似乎欲言又止，却也不好说什么了。牛进达看到，只能微微叹气，道：“确实有一些不赞成派人接应的声音，因为近来太子和齐王一直诬告秦王欲取洛阳而自立。若此时大举派人接应，一旦被太子和齐王抓到把柄，秦王就岌岌可危了。但秦王说若非急切之间，想来大小姐也不肯求援，既如此，就断不可使士信亲眷寒了心。于是玄龄和无忌献策，洛阳至长安，中间三门峡一段因为砥柱山，所以水路无法通航，需要走陆路至潼关，既如此，便索性让你们母子先水路至三门峡，陆路过潼关后，秦王派人在潼关接应，即便被太子和齐王发现，也无法栽赃秦王自立。”

罗通点头道：“此策甚佳，”

牛进达点头道：“洛阳至三门峡一段水路，可谓百舸千帆，船舶众多，想来无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手。潼关之后，有秦王派人接应，必然无事。但此策唯一的破绽就是自三门峡到潼关这一段陆路，你母子实处于危险之中。但此时天策府众将几乎都被太子和齐王紧盯着，但有异动，就会被认为秦王有异心。唯有老夫素无人望，又见过大小姐，便星夜赶来。为了怕太子和齐王派人盯梢，老夫只能以护卫之名带这十来个人，途中又变了几次方向。原以为你们会明日白天走大路，好在为了怕大队人马通关时出意外，便晚上关城门前提前分散出了城，又安排孩儿们官道小道向前查探。发现有人动刀兵，便赶紧赶来了。正要往里冲，就听到贤侄的信号。“

罗仁奇道：“我当时就在庙中，我兄长何时给伯伯传的信号？”

罗通笑了起来，对弟弟说：“记不记得我当时对着那傅彪大喊：“你怎么站在大殿一边跟那瘦子眉目传情上了？”

“你这太子手下不合格啊，就眼前这么个窦建德余部，和那个高句丽瘦子，你就对付不了了？”

“

罗仁点点头，道：“记得。”

罗通道：“你给我发了信号，有十几人来，就估计八成是秦王殿下派来的。此时我那两句话就是喊给门外听的，告诉门外，里面有三个敌人，大殿的一边有个太子的人，有个高句丽瘦子，而另一边还有个窦建德余部。”

牛进达点点头道：“贤侄甚为伶俐，老夫得到提示后，就分派了人手，准备进庙接应。”

罗仁惊叹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兄长只是为了吸引贼人的注意力呢。那兄长，你后面还吟了首诗，有什么含义吗？”

王玉凤此时也颇有兴趣的看着罗通。

罗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笑着说：“那也不是什么诗，就是个给门外牛伯伯传个行动信号”

罗仁奇道：“这也是信号？”

罗通道：“林暗草惊风，就是告诉门外援军，外面杂草很高，可以先埋伏在草丛里慢慢接近，避免打草惊蛇；将军夜引弓，就是告诉门外援军，可以先用弓箭射杀贼人，减少伤亡。”

王玉凤和罗仁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半天，喃喃道：“还能这么解释？”

罗通点点头，继续道：“平明寻白羽——当时大殿里太暗了，我就把自己的长枪戳在地上，以枪头反光为标点，让射手往这瞄；没入石棱中——我们娘仨都藏好了，你们随便射吧，要么射中贼人，要么射中石头，反正我们没事。”

王玉凤和罗仁目瞪口呆，却见老牛沉默了半晌，道：“贤侄啊，下次信号短一点。我听了前面两句，就让孩儿们冲进去放箭了，后面两句根本没来得及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