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面积很大，此时正是春天，仓中已经空大半，早有牛进达手下将士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让罗通母子三人休息。牛进达则带着其余士卒依然分成三组，一组警戒，两组去谷仓另外一边休息。常在牛进达身边的那个队正给罗通母子送来三个饼子，一个水囊，略显歉意道：“一直忙着赶路，食水便简陋了一些，请夫人，公子见谅。”

王玉凤刚要回话，罗通便抢着起身接过饼子和水囊，转交给坐在草垫子上的王玉凤，回身郑重拱手一礼道：“各位兄长叔伯千里迢迢救我母子性命，大恩未曾谢，若还挑剔食水，那我们还算是个人吗？何况这饼子包裹严密，想来定是军中稀罕之物，将士们寻常未必吃得到，这份心意，某兄弟记下了。请教兄长高姓大名。”

那队正吓了一跳，赶忙躬身道：“可不敢当小公爷礼。俺自小没了爹娘，靠讨饭过活。是将军将俺捡回来，俺便也跟着将军姓牛。将军看俺有把子力气，就起名叫牛大力，说是牛得力气大，才好干活。嘿嘿“

牛大力憨憨的一笑，全无昨夜破庙大殿中分派人手，杀伐果决的英气，活脱就是个乡村青年。

罗通也笑起来，道：”那我再客气就是矫情了，以后就叫你大力哥。推脱就是看不起我们兄弟俩！“

牛大力嗫嚅了一下，便笑道：”中！你们先好好休息，待会儿车马好了，俺再来叫你们。“说罢行了个军礼就要转身离开。

罗通连忙笑道：“敢问大力哥，那个高句丽瘦子后来如何处置了？莫让他跑了，那老小子追杀我母子一路，我还没报仇呢。”

牛大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公子还是莫问了，报仇这点小事，也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说罢再次行礼。

罗通也叉手一礼，那牛大力才转身去了谷仓另一边跟牛进达汇报去了。

罗通笑着摇了摇头，坐在稻草上，先从水囊里倒了点水把手洗了洗，又捧着水囊对王玉凤和罗仁道：”阿娘，阿仁，净一下手，咱们也吃些饼子，一会儿还要赶路。“

谁知半天没有回应，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开花了？”

王玉凤从上到下看了他两三遍，轻叹了一声，道：“阿通从来不愿意吃东西前净手，哪怕我罚了他多少次，依旧如故。”

一直久未说话的罗仁此时双目紧盯着罗通，道：“兄长性子一向粗疏急切，而今次不仅观察入微，从衣帽鞋子就可推断出庙中三人大致来历；兄长一向勇猛精进，动手之时更是一味向前，半步不让，为此还受了阿娘不少责打。而此次在那幂篱女人变招突袭之时，居然果断绕到石像背后，让幂篱女人速战速决的打算落空，此后更是将手中枪扎立于地上。我直到牛伯伯进殿才明白过来，殿中昏暗，兄长是以枪头反射月光为标志，好让弓箭手有个准确目标。兄长一向不爱读书，此次却出口成章，背诵的诗句我此前绝未听过，阿娘也绝没有教过。我兄弟自幼相处，从未分开过，那么兄长又是哪里听来的呢？”

说着话，罗仁已经缓缓站起来，向罗通逼近。罗通背后已经一身冷汗了，娘咧，自己怎么穿到孩子身上也变得孩子气了，这么臭显摆干嘛？现在被这个弟弟一戳，全特么是破绽啊！

没容他感慨完，罗仁已经逼到。罗通下意识的站起来，道：“阿仁，你要干嘛？”

哪知罗仁一拳已经迎面而来，伴随着拳风响起罗仁的声音：“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兄长！”

罗通右臂封挡，轻声呵斥道：“阿仁，你疯了？赶紧休息一下，待会还要赶路。“

罗仁根本不理他，一拳紧似一拳。罗通左支右挡，见王玉凤也不说话。只好打起精神迎战。他这一集中精神，渐渐感觉这具身体自幼练习的武技渐渐浮现在技艺中，又渐渐随着两个人过招不断精神与身体逐渐达成一种和谐统一，再渐渐的，这些套路招数变得不再清晰重要，反而类似一种本能，自己随心所欲见招拆招，罗通上一世从小就是个弱鸡，在学校被霸凌也不敢还手的那种。如今居然凭空有了副好身手，现在更是越打越顺手，从小练就的一套长拳身随心走，已经反守为攻，反而占了上风。

这时罗仁忽然一记直拳奔着面门而来，罗通脑中灵光一闪，于是微一侧身，化拳为抓一把刁住罗仁手腕，向下一引，脚下跨步转身，已经到了罗仁身后，左手按住罗仁脖颈，右手刁着罗仁手腕向上一推，同时脚下一勾，同时合身一压，罗仁一下爬在稻草堆上，右臂向后被擒住，脖颈被压住，身上也被罗通死死压住，无论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正是后世警匪片里常见的警方抓匪徒的擒拿手法。虽然只是照猫画虎得了个形，但此时的武技还没经过后世发展，尚在唐手这类拳脚互搏直来直去的阶段，缺乏后世抓，勾，引等小巧功夫。这些功夫大约要到南宋才基本定型。所以罗通此时施展出来，无非就是个出其不意。加上罗仁跟自己身高体重力量相当，其实没什么实战价值。

罗通压住罗仁，自己体力也快到头了，毕竟走了那么久山路，刚休息了没一会儿，于是呼哧带喘的问：“阿仁，服不服？”

罗仁也不挣扎了，趴在稻草堆上，喘了几口大气，用左手拍拍地面。罗通于是松开手，从罗仁身上翻下来，仰面躺在稻草上，也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边喘一边道：“小子，敢怀疑你兄长我。再敢有下次，小心真揍你！”

罗仁也不说话，默默爬起来，伸出手，罗通把手递给他，罗仁用力一拉，罗通借力起来，弯腰开始拍打身上的稻草。罗仁从身后，突然一把抓住罗通衣衫的后襟，猛的一拉，罗通的衣衫本也不是什么好材料，之前又是被雨淋，又是被树枝挂，已经很不堪了。罗仁这一把，一下把整片的后襟撕开大半，罗通猛一起身，罗仁和王玉凤清晰的看到后背左侧心脏位置一道深深的剑痕……

罗仁红着眼睛，盯着罗通道：“我分明记得，兄长当时替我挡了一剑之后，被背着兄长躲进那破庙中时，兄长已经气息全无。我正在伤心之时，一阵惊雷连同闪电划过，那会儿雨都停了，哪来的莫名其妙的雷电？何况那雷电过后，本已气绝的兄长就突然又醒过来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王玉凤眼中晶莹，却自始至终没说话，也没阻止兄弟俩，只在罗通用半吊子擒拿制住罗仁时露出惊诧之色。

而这边吵闹开始之时，牛进达和一众士卒不明所以，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就赶过来，但见只是两个孩子在对打，还以为是小孩子精力旺盛，兄弟俩在练拳，便在外围站着观看。待到罗通用出擒拿，要不是碍于牛进达在场，几乎就要喊出好来。牛进达本也心中暗暗喝个彩，却见气氛不对，便打发士卒都回去，自己留下，结果听到了罗仁那直抵灵魂的一问

“你到底是谁？”

老牛本也觉得罗通这孩子过于早慧，如今听到罗仁的质问，心中也是一片冰冷，后心中剑，气息全无，无雨惊雷后却死而复生？长安酒肆里讲话本的先生也说不出这种故事吧？若是这娃子有问题，可是事关秦王殿下安全，于是牛进达也沉声问道：“娃子，你到底是谁？”

只有王玉凤，惨白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盯着罗通，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一道血丝缓缓流下她都浑然不觉。

罗通缓缓转过身，直面他的不仅仅是三个人，还有那个最迫切的问题——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