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既然是皇帝清除障碍的一把刀,那么这把刀自然不能成为反噬,倘若走漏风声,杨肃不但不能帮他,反而会害他,而五皇子也必须被推出来接任晋王之位。那样,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敞开胸怀等着人来刺了。 基于此,所有知情人都得被扼杀在泄密之前,动机也就成立了。 “所以姑父就想了那么个主意,把我推出凌家,好让我能明正言顺地落入绝境,然后被你们送出京城,是吗?”
长缨喃喃道,“那他也不至于寻死……可见是我害了他,我还是杀人凶手!”
荣胤望着远方,缓声道:“他的死不怪你,我想他是做好了最坏准备的,因为他不死,凌家不会恨上你,你不出凌家,宫里还是不会放手,说不定连凌家也一道算上。而如果一定要怪的话,他的死也只能算在我的头上。”
长缨不知道该接口说什么。她问道:“那我出了凌家,在京师那阵子并没有遇到刺杀,也是你在看着我吗?”
“还有你冯伯父。”
荣胤道,“但我们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可能长时间地护你们周全,所以没有多久就让你出了城。”
荣胤望着粼粼水面,许是说太多话的缘故,他嗓子也开始有些发哑。 “我们其实也曾经制造过你已死的假象,但没多久就让人看破了,最后就只能任由你‘失踪’。”
长缨回想起来,曾经确实是有过关于她已经死了的传言。 她攥着胳膊,想到杨肃,又摇起头来。 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不是皇子,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宫里有利用他,如今她该怎么做? 在杨肃的认知里,那位是处心积虑要推他当继承人的父亲,是保护了他二十二年,且还不遗余力栽培他的血肉至亲,她空口无凭,能证明什么?他会不会信她,她都不知道。 她扶着树干,背转身,看向月色下的幽幽皇城。 那座她日夜值守的宫殿,这一夕之间,已然变得陌生起来了。 …… 杨肃在城西北角上追寻了两遍,再也没有找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动静,他在屋脊上立定半晌,又折转方向往先前打斗的宅子这边行来。半路上刚好遇到赶过来的谢蓬,问及荣胤回去不曾,听说不曾,又只好再重新安排路线寻找。 半路倒是意外发现先前交手的宅子竟然正是宫里的别苑,谢蓬叩开门进内跟禁军打听了一轮,均说不知因由,也只好退了回来。 杨肃回头对着庑廊下一排宫灯望了会儿,然后攥紧剑柄转过身来,也凝眉望起了夜空。 …… 长缨蹲在河岸,没有一丁点想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抗拒。 令她懵然两世,追查了一世的真相终于出来了。 凌晏在通州遇到的事情果然要命,而他也果然是为了她而牺牲了性命的,凌家当年对她的态度,她并不全算冤枉,因为如果不是因为去找她,凌晏就不会撞破皇帝的秘密,如果没有撞破,那他根本就不必死。 长缨心里像坠着块巨大的石头。 除去这块石头,心的上方又仿拂还插着一把刀。 这把刀直接插在属于杨肃的那块地方,她记得他在提及志向的意气风发,也记得他提及他的父皇时的尊敬和信任,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事情启齿告诉他?即便他能相信她,可他又要如何才能面对那份被欺骗和被利用了的感情? 还有凌渊,凌晏虽然是因她而死,可却是死在皇帝的无形逼迫下,如果他知道他们凌家为之效忠的皇家是他的杀父仇人,他和姑母岂非又要再次经历一场锥心之痛? 但她又不能不回去,杨肃还在找她,少擎吴妈他们肯定还都在替她担心。 她扶着树干站起来,蹲得太久,膝盖有些僵直。 河堤走回去并不算远,城里街道狗吠声,脚步声,随着前行方向越发清晰。即便是看不到他们,凭动静她也能猜到是杨肃交代五城衙门的人在寻找她。 如果杨肃不是五皇子,那他是谁呢?他的年龄与五皇子的年龄是一样的,霍家那边关于他出宫的经过也一定对得上,如果五皇子没到霍家,那他在哪里?杨肃又是谁的孩子? 霍家知不知道这一切?他们在当中又承担着什么角色? 杨肃在霍家长大,前后足有二十一年的时间,倘若连霍家也在跟皇帝一道欺骗他—— 她不敢想象! 她不知道皇帝在筹谋下这步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担心过杨肃反噬? 还是说他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 以及,她尚未恢复的那段记忆,究竟还包含着什么?她跟杨肃在山上呆着的时候,她为何能知道这桩大秘密? 一个真相被揭开了,却仍然还留下许多许多的疑问。 长缨腿如灌铅,总共才那么远的路程,她觉得几乎要走不到头了。 …… 五城兵马司的动作将整个京城都自睡梦里唤醒了起来。 凌渊与谢蓬暗里配合着向顾家这边施压,等到听说徐澜也到了五城衙门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忍耐的必要,也到了衙门。 徐澜听说完事情之后只有怔忡,随后也带着护卫在街头巷尾疾步穿梭起来。 杨肃不知道为什么打斗的地方偏偏是皇家别苑?而除去那里有过打斗之外,别处偏偏又毫无荣胤他们的踪迹? 更可疑的是先前逃跑的两人明明还停了一停——他开始怀疑先前被追杀的两人正是荣胤与长缨。 可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没等他也没喊他呢? 心底的意念驱使他回来他回到顾家门前。 起先因两名护卫被杀而生起的那阵慌乱已经过去了,虽然依旧被把守得严严实实,可是世家门第,终究有几分泰然大气。 他开始有些心神不宁,前后的事情都太奇怪了,关键是明显可能知道内情的荣胤还跟丢了。 四面不少宅第已经受惊派了人出来打听,杨肃觉得他或许应该去找找东阳伯。 脚步抬起,迎面已停了辆马车,有锦衣绣服的人匆匆地下车来:“王爷!”
杨肃停步:“贻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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