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珠珠端着托盘走进屋子里。 崔祯心中油然升起的防备顿时落下,不管在谁面前,他都不想露出半点的情绪,就算是姨母也是一样。 虽然方才姨母的那些话很是触动他,但他早就不是一岁多的稚儿,遇到再大的事也不能躲在长辈羽翼之下。 他现在要尽快冷静下来,仔细想一下当年还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只是那些纷乱的思绪盘旋在脑子里,一时无法理清。 “珠珠,你怎么来了?”
崔祯声音有些沙哑。 顾明珠将托盘摆在桌子上,抬起头道:“大哥尝尝。”
糕点做的很精致,但是崔祯没有任何胃口。 顾明珠伸手拿起了一块糕点,崔祯正想着要如何拒绝才不会让珠珠伤心,却没想到珠珠没有将糕点递给他,而是放进了自己嘴里,咬下了小半块。 看到这一幕,崔祯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顿时松开一些,也注意到那盘子里的点心是米糕。 米糕软糯可口,他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的吃食,没想到姨母还记得。 “甜。”
少女声音清脆。 米糕里的枣子甜中带酸,小时候姨母也曾将枣子多的分给他,他忽然想尝尝那米糕还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仿佛珠珠很了解他的心思似的,将那盘米糕端起来递到了他面前。 崔祯拿起了盘子里枣子多的那一块,然后放进了嘴里,米糕软糯,枣子甜酸,还是那个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外面已经蒙蒙亮,他与珠珠躲在屋子里吃米糕,他甚至还任由自己的心意去挑了枣子多的那一块。 有点孩子气,有点可笑。 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景发生。 在战场上见惯生死之后,早就不在意这些小事了,每日想的都是鞑靼、卫所和以及朝廷公务,他崔祯或许算不上大周的肱股之臣,但他既然戍守边疆,他就是那座城池,那处关隘的天,天不能塌,永远不能垮,回到家中依旧如此,他要支撑崔氏一族,要顶起定宁侯府,渐渐的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样柔软好吃的米糕,只能吃一块,否则会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更软,心软了,如何做英豪?如何站在人前撑起一切? 崔祯看向不远处的顾明珠。 “谢谢珠珠,等大哥好了,大哥护着你好不好?”
也许这也是他能给予的最好的回报。 顾明珠望着崔祯,此时此刻的崔祯眼睛中还有颓色,却努力让他自己看起来依旧坚定、沉着。 顾明珠点了点头。 崔祯目光变得更加明亮,或许是找到了他定宁侯该有的位置,他终于还是别人所需要的。 顾明珠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崔祯与她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以她的经验来说,母亲命人做的点心定然是崔祯爱吃的,崔祯看到这些,或许会获得一些安慰,可她没想到小小的米糕,让定宁侯情绪波动如此之大,或许是勾起了崔祯的某些回忆。 有些时候,自己认为简简单单就能获得的东西,或许在别人那里遥不可及吧! 不管以前周如珺与崔祯如何,今日崔祯能够不为林太夫人和林寺真遮掩,还算是个有担当,分善恶之人。 顾明珠转身走了出去,将外面的林夫人拉进了门。 “让姨母操心了。”
崔祯向林夫人行礼。 “哪里来的话,”林夫人道,“发生这些事,你不来找我,我心里才会难过。”
想到崔家现在必然乱成一团,林夫人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早知如此,该让张氏前来太原府。”
“她来有什么用处,”崔祯淡淡地道,“无非是哭哭啼啼地添乱。”
想到他方才扮作父亲时,母亲将南边女子的吴侬软语学得惟妙惟肖,她府中那些女人也同出一辙,他就更是厌倦。 “祯哥儿你不必担忧林氏一族,”林夫人道,“别说牵扯到山西兵变,只是你父亲那一桩事,林氏就不会站在林寺真那边,我写好信函送回陕西,族中长辈会主持大局,至于十二年前的山西兵变,若有林氏子弟也涉及其中,就让族长一并将人拿下。”
她相信有父亲在族中,族中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崔祯知道姨母心思清明,但也没料到在关键时刻姨母如此果断。 “除此之外,”崔祯面色郑重,“姨母让人收拾好东西,这几日就动身回京吧!现在牵扯到了山西兵变,这案子已经不是太原府能解决的了。”
林夫人颔首:“我知道了。”
崔祯沉默片刻:“帮着赵二老爷去向番人买马的边将应该就是林寺真,我现在怀疑林寺真私下里屯了不少兵马和军资。”
林夫人脸色微变。 崔祯道:“都说林寺真会妖术能借天兵,那所谓的天兵八成就是林寺真私下里屯的兵马,在边疆屯兵是十分危险的事,林寺真见事情败露,很有可能会带着兵马投靠鞑靼,如此一来西北边疆堪忧。”
林夫人更加紧张:“那要如何解决?”
“还要仔细谋算,”崔祯道,“若因查案不小心连累边疆,也是大错。”
崔祯说完这话站起身来:“我先去衙门里,姨母在家中等待消息。”
林夫人点了点头。 崔祯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崔祯的背影,林夫人再次叹息:“没想到长姐会做这种事,她怎么能忍心,一日夫妻百日恩,祯哥儿从小目睹了这些,怪不得在夫妻一事上也不平顺。”
顾明珠想起她还是周如珺时去崔家做客那一幕,崔祯上前给长辈行礼,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 从始到终,他或许连周如珺是圆是扁都不知晓。 这般的厌恶和冷淡,就是因为这门亲事是长公主和林太夫人硬塞给他的?其中是否还另有内情? “珠珠,”林夫人伸手摸了摸顾明珠的头顶,“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京了,到时候就能见到你爹爹了,你想不想爹爹?”
顾明珠点点头,不过母亲应该比她更想爹爹吧?将母亲送到爹爹手里,她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 定宁侯府的事闹到了衙门里,陆慎之已经将内情禀告给魏元谌。 魏元谌听到消息并不意外,所以是顾大小姐先发现了老定宁侯的死另有蹊跷,才会引崔祯去查问。 他之前虽然怀疑林寺真,却不能轻易向林寺真下手,动一个边将可能会引起边疆大乱,如果林寺真与战马案有关,那就更要慎重。这种私下里屯兵马的将领,一旦被押入朝中便必死无疑,倒不如在边疆扯起反旗。 现在冒出了老定宁侯的案子,若能以此为借口将林寺真调来查案,自然会更加稳妥。 不知顾大小姐是否如此思量?她在崔祯身边是否有这样的用意?不但查清战马案,还能帮崔祯解决家事,又能替林氏一族除害,想得颇为周全。 魏元谌走到院子里,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厨房,总有一丝奇怪的情绪在影响着他,他需要静静心。 “初九,”魏元谌吩咐一声,“跟我去厨房烧火。”
烧火? 初九瞪大眼睛,三爷又要做红豆糕?他能不能不去? 算算时间,这个月十五还没到,三爷不至于望月思人,所以……三爷这是又气不顺了? 初九想想那些红豆糕,眼泪都要淌下来,其实比起烧火,他更愿意被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