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坐步辇,大步向内宫走去。 内侍和宫人一路小跑紧紧追在后面,怀王也不敢怠慢,还没活动开冻僵的腿,就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皇帝从小练武,做鲁王的时候就几次带兵前往边疆,登基之后也没有撂下骑射功夫,现在怒气冲头,一路疾行,迫人的威严骇得所有人不敢抬头。 进入了内廷不久,皇帝就听到不远处嘈杂的响动,走近一瞧正是大喊大叫的宓太妃,皇帝虽然早有准备看到这种情形依旧皱起眉头。 宓太妃披头散发,脸上迸溅的满是鲜血,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仿佛瞧见了让她极为恐惧的事,她一边挥动着手里的匕首,一边用手去抓扯自己的头发,抓得太过用力,一缕缕青丝裹在她的指间,可她却半点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还在极力地撕扯,哪里还有半点太妃的容仪。 皇帝记得才见过宓太妃不久,上次只觉得宓太妃脸色不好,人有些憔悴,如今眼前的赫然就是一只厉鬼。而这就是吃了仙药的结果。 发现圣驾到了,原本围着宓太妃的人纷纷让开,这样的变化让宓太妃也注意到了赶过来的皇帝等人。宓太妃幽黑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忽然一喜,整个人飞扑过来。 “拦住太妃。”
黄昌喊一声,几个宫人就要上前,皇帝却开口阻止:“让太妃过来,朕听太妃要说些什么。”
黄昌担忧地道:“天家,太妃手中拿着利器。”
皇帝淡淡地道:“朕会被太妃所伤不成?”
他还不至于怕一个女子。 黄昌只好挥退了内侍,却还是不敢离皇帝太远,紧张地盯着宓太妃的一举一动。 “皇上,”宓太妃快跑几步,脸上满是渴盼的神情,“皇上,您来了,皇上,我与您说件事,您可一定要听。”
皇帝的面容与那簌簌而下的鹅毛大雪一样安静,一下子镇住了这慌乱的场面,就连宓太妃似是也变得稍稍正常了些。 “我与您说,”宓太妃道,“您一定要……” 宓太妃的目光落在躲藏在内侍背后的一个身影上,那是怀王,看到怀王的瞬间,宓太妃眼睛睁得更大了,露出欣喜的表情。 “怀王爷,”宓太妃一下子激动地不能自已,竟然伸手去拉皇帝的衣袍,“皇上,您一定要立怀王爷为储君。”
怀王听到这话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几乎让他眼前一黑,一头倒在地上,想要说话为自己辩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宓太妃扬起手中的匕首放在嘴边“嘘”一声,神秘兮兮地道:“皇上,您千万不要相信贵妃,更不要立贵妃的子嗣,她们都是鬼,都是要食人精髓,啖人骨肉的厉鬼,大周落在她们手中,那定然就是国破家亡,国破家亡了。”
听到这几个字,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 宓太妃竟然诅咒大周灭亡。 “皇上。”
宓太妃又要去拉扯皇帝,皇帝这次忍无可忍一挥手将宓太妃推拂在地上,一脸威严地道:“太妃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宓太妃并不害怕,神情依旧癫狂:“知道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瞧瞧,你瞧瞧……” 宓太妃的眼睛忽然盯住,目光尽头正是刚过来贵妃娘娘。 “我替大周除了这只厉鬼,我要除了这只厉鬼。”
宓太妃爬起来握着匕首就向贵妃奔去。 贵妃被吓得呆愣在那里,忘记了闪躲,幸好内侍上前将宓太妃死死地拦住。 宓太妃手中的匕首被拨落在地,她的手臂依旧直挺挺地向前伸着,十指如钩要将贵妃开膛破肚。 单薄的身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四五个内侍才算将她死死地压制住。 宓太妃张口咬在身边内侍的手臂上,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此时的她才像是一个吃人的恶鬼。 身体动弹不得,宓太妃又开始大叫:“杀了她,杀了她……” 最后宓太妃将目光落在怀王身上,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温和,目光中满是期望:“怀王爷,您登基之后,别忘了将惠王挪入先皇陵园之中,你答应我的……你要做到。”
内侍将宓太妃带走,宓太妃的声音越来越远。 “皇上,”姜贵妃先跪下,“皇上您要为妾做主啊。”
“父皇,”怀王也膝行到皇帝面前,“儿臣不知道宓太妃怎么回事,儿臣离开宫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私自见过太妃们,儿臣是被冤枉的,父皇……” 皇帝这次没有理会怀王,也没有与姜贵妃说话,径直向乾清宫走去。 怀王忍不住牙齿跟着打颤,父皇是不是在思量要如何惩戒他?就像之前的大哥那样,不……大哥还有贵妃护着,他没了母妃,更没有詹事府的官员为他喊冤,他可能会比大哥更惨。 怀王攥紧了拳头,申家是帮他笼络宓太妃没错,可宓太妃为何变成这个样子却与他无关,是有人借着现在的案子在害他。 怀王转头看向贵妃,贵妃脸上是一抹委屈、惊惧的神情,那神情却在怀王目光深处渐渐变化,变成了狠厉和轻蔑。 是贵妃,就是贵妃。 …… 内侍七手八脚地帮皇帝换了衣袍,皇帝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案几上摆着的牡丹花,他记得那叫“玉楼春”。 皇帝脑海中一片纷乱,纷乱的影子渐渐拼凑出一抹窈窕却又英气的身影,那身影和面目一变,恍然变成了朝堂上不卑不亢的魏元谌。 魏家人。 这桩案子是魏元谌查到的,最终抓到怀王把柄的是刑部,本来他有意让刑部接手这案子,可现在一切顺利他却又觉得魏家有意如此。 “天家,御医给宓太妃诊脉了,宓太妃吃了不少寒食散,又服下了过量的仙药,才会神志不清,精神失常。拷问了太妃宫中的人,那种仙药,宓太妃用了许久,都是太妃命人去寻孙真人取来的。”
皇帝道:“孙真人被抓之后,宓太妃还一直在用吗?”
黄昌低声道:“没有,断了一阵子,宓太妃忍不住偷偷服用寒食散,”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方才宓太妃又在宫中寻到了一丸仙药,趁着宫人不备服了大半,于是……就癫狂了。”
皇帝冷哼一声:“真巧。”
黄昌没有说话,不必想一定是贵妃娘娘的手笔,贵妃娘娘为了让怀王露出马脚,不惜这样施为,弄得前朝、后宫人尽皆知。 “朕废了太子,她一直不声不响,朕以为她要安生些时日,”皇帝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严,“她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黄昌不敢说话。 “你是不是想说,这是朕给她的权利?”
皇帝目光沉下来,“但她忘记了,朕能给她们也能收回来,魏氏摆在哪里,她怎么就不懂呢?”
黄昌更不敢出声。 皇帝道:“怀王府不用去理会,朕要看看怀王到底还有多少底细。”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内侍来禀告:“皇上,宓太妃自尽了,太后娘娘让人来问,是否让皇后娘娘筹备丧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