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苔逆着晨光,来到了这个门都没关紧的小房子前。
她眼神晦暗,光影之中那面容更是冷得吓人,像是覆了重重的霜雪。
和预想中应该出现的愤怒和悲伤不同,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仿佛无风无雨的雪原,一眼望去,便只觉得极致的静。
今天她突然感应到了小肥不甚明确的微弱讯息,结合之前看见小肥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就看见过他那悲惨的未来,王小苔知道小肥肯定是出事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
可是已经太晚了。
一切事情已经发生。
王小苔冷漠地看着眼前这栋承载了很多欢乐和痛苦的小屋子,看着院子里散落一地的花和被打翻在地无人拾掇的笋干,闭了闭眼,压抑着某种汹涌而出的情绪。
这栋曾经那么温馨的小楼房的每一块砖瓦都分崩离析,全都砸在她的身上,砸得还都是要害,势必要狠狠砸疼她。
她不再去看着一片狼藉无人收拾的犯罪现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她身后,红莲业火冲天而起,灼热的火舌吞噬了整个屋子,也吞噬了其中无数的笑声和尖叫,挣扎,狞笑。
朝阳初升,白日与黑夜的分界之间融化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朝霞如天际线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熔岩滚滚倾泻人间。
在这样的阳光之下,红莲业火比太阳更刺眼,更温暖。
火舌很快就爬了上来,无声吞噬了整栋小房子,吞噬了小肥给芙芙摘来的花,吞噬了他们一塌糊涂的厨房和卧房,吞噬了他们所有的快乐和肮脏。
顺着小肥的气味,王小苔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早就废弃了的山洞。
那四个人早已各奔东西,他们连坑都没挖,就这么把小肥和芙芙的尸体放在一堆玉米秸秆下面。
用一层又一层还带着大地潮湿气息的秸秆,盖住他们苍白冰冷,满是伤痕的身躯,丢到了这黑峻峻、杳无人烟只有虫蚁的山洞里。
无人问津。
王小苔沉默着垂下目光,她俯下身子,毫不嫌脏地跪在了地上,用手一根一根仔仔细细翻开那些早就腐烂了的秸秆,最后翻出了在腐烂秸秆下面的森森白骨。
白骨和白骨垒在一起,像是一个拥抱,一个再也无法挣脱,也没有人可以拆散的拥抱。
王小苔在山洞里给小肥和芙芙挖了一个坑,慎重地把白骨一根根妥帖地放进了进了坑里。
她的呼吸急促粗重,力道却依然放得极温柔极小心,然后她就一动不动地坐在还没掩埋好的土坑边上,目光呆呆地看着躺在坑里的白骨,身形像是凝固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
她不该去看这些伤痕累累的白骨,但她不得不看。
看着他们,她总能想到已经过去的曾经。
每看一眼都是万箭穿心。
她看了看白骨相拥的小肥和芙芙,忽然站了起来,直直盯着这个山洞,一步步退后,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山洞,右手抬起,紧捏成拳,无需掐诀,意念一动,来自八寒地狱的红莲业火再次冲天而起,吞噬了整座山。
冲天热浪如海水般扑面而来。
王小苔的脊骨轻轻颤抖着,像是暴风雨中最后一艘挣扎行驶的渔船上的那根桅杆。
可席卷而来的那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了,浩瀚而难以抵抗。
但她终究是扛住了,火焰与阳光聚她的眼瞳之中,却没有一丝光亮。
王小苔双手掐诀,身体浮于半空之中,眉间一点观音痣愈发殷红,陡然睁开了她的黄金瞳!
声如洪钟,振于天地之间:
“许莫负!魂兮归来!”
“许莫负!魂兮归来!”
“许莫负!魂兮归来!”
浩大的气机在半个呼吸之间就覆盖住了整座山,一寸寸地搜寻过去,试图找到其中的一缕残魂。
芙芙,负负,如果王小苔没有认错的话,那个芙芙应该就是下山了的许负。
她可是古今观相第一,上窥天道,下测阴阳,知凶定吉,断死言生的第一相师许负啊。
一个可以预算天命,卜测命运的术士,怎么会死在这种荒郊野外?还用这么屈辱的方式死去?
王小苔直觉其中必有猫腻。
但这里的痕迹已经过去很久,血肉已经化作枯骨,即便有所不妥也早就了无踪迹。
她明明给小肥留下了联系到她的方式,为什么没来联系?
小肥身负金色财运,他有前世功德,今生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也应该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长大,怎么会死得这么草率?
小肥和许负又是怎么到一起的?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种种的疑惑,除非能够回到过去,不然就只有找到当事的人才能知晓。
可是搜了几遍,许莫负和小肥的残魂都已经杳无踪迹,时移世易,或许他们真的已经消亡于天地之间了也不一定。
王小苔看着面前这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浮于虚空之中,盘腿坐下,仙姿飘飘,衣不染尘。
青烟渺渺引前路,万家灯火迎先灵。
王小苔隔空取来一缕人间香火青烟,以此为引,目光已经穿过千万层的屏障,声音遁入地下冥府,穿过森森冥门,穿过在此等候轮回的百鬼魂魄,直投向地底阴司,金声玉振,震彻冥府:
“许莫负!魂兮归来!”
忘川河边,一缕破败残缺的灵魂呆呆地抬起了头,看着永无天日的头顶,在听到王小苔声音的一瞬间便受到传召一般,拔地而起,随她而去。
旁边的几个巡逻的阴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拿着手里的打魂鞭面面相觑。
“要去报给阎君么?”
“你以为阎君大人他不知道么?多管闲事。”
“反正也就是个忘川河畔徘徊的残魂而已,碍不了什么事儿,干活干活。”
“那人是谁啊?看着架势倒像是九重天上的神明啊。”
“她还没成神呢,你不知道了吧,这人间啊,已经有两三百年无人飞升成神了!”
“刚刚招魂的这位,可是现在人间的这个!”
其中一个阴差比了个大拇指,一派这事儿只有我知道的优越感。
“那她怎么不成神呢?”
“是啊,谁知道她怎么还不成神,谁知道她徘徊人间两三百年在等什么……关我们啥事?干活干活!”